第88章 人心难测

天之下 三弦 8385 字 4个月前

“六家?”觉闻问道,“怎么有六家?”

“等严公子追问起当日参与之人,能少得了华山的追究?华山与点苍交好,丐帮、崆峒、唐门这几家也得声援。”

“这是一家的事,怎么扯到六家去?”觉闻道,“华山发了彭小丐仇名状,也不见其他家跟进。”

“那是以往。”谢孤白道,“昆仑共议后,这就全都是一家的事了。”

——点苍的事。

“一个盟主管不了这许多家。”觉闻道,“现在的天下事也不是齐二爷一个人在管。”

“点苍弄出这么大动静,威逼利诱,先后让丐帮、崆峒、华山支持自己当盟主,只是为了过过盟主瘾?诸葛掌门正当壮年,想过瘾,等不了十年?”谢孤白道,“他要的就是这个动静。华山与唐门结了仇,中间卡着一个青城过不去,青城若倒向点苍,唐门就孤立无援,非得跟着倒戈不可。”

“两湖以西都是点苍的盟友,盟友还是好听的说法,严格说来,除崆峒外,其他三派都是点苍的附庸。住持或许以为这不过是一届盟主,但,只有一届吗?”谢孤白道,“这不比之前轮着坐的盟主位,点苍这一任,是九大家第一次多数推举上来的。”

“这是春秋五霸的功业。”谢孤白下了定论,“下一个霸主崛起前,点苍就一直是盟主。盟主有九大家的裁决权,忻州、汾州、平阳西边那块纷扰多年的‘孤坟地’,终究寻得了主。”

打从昆论共议开始,少林与华山在山西接壤处向来有领土纷争,为着忻州、汾州、平阳三地归属,双方争执不休,闹了多年,时常有大规模械斗。少林历任方丈不想开战,请求昆仑共议多次裁决,双方都有不服而继续上诉。二十二年前,“汾阳夜袭”,不知打哪聚集而来的少林僧众发起突袭,短短三天,将这三地驻守的九百余名华山弟子屠杀殆尽。少林一时夺得该处的控制权,却被当时昆仑共议的盟主——诸葛焉的父亲裁决少林举措失当,又闹了一场风波。前任少林住持觉生性格仁善,最终让步,为避免争议,双方都不在此处设立管辖门派,几百里方圆的沃土竟成了九大家领土上唯一无主的区域,又被称为“孤坟地”。

至于“汾阳夜袭”,那定然是一场有计划的进攻。少林推说是弟子自行聚集,寻凶不易,连一个僧人都交不出来,但这场夜袭同时攻击多处,周延缜密,华山驻守的弟子几乎全军覆没,怎可能是自发所为?一般以为,这是觉空幕后策划的。

这场战事过后,华山知道自己势力终究不敌少林,彻底倒向点苍,两派间的紧密关系便是从此开始。

觉闻倒吸了一口气。他本以为点苍只想争这任盟主,没想他竟有这么大的野心。可转念一想,十年后再选盟主,点苍今日能靠着拉帮结派上位,届时难道就不能连任?青城与唐门支持点苍,西边不就连成一片了?加上丐帮,便只剩少林武当衡山三个门派。武当在玄虚死前不抱指望……阿弥陀佛,觉闻暗自念了一句佛号,忏悔自己造业。那就只剩少林衡山能抗衡点苍,真要这样,丢了昆仑共议的盟主之位相较而言还是小事了。

“这次与诸葛副掌一同来的也有少林门下。”谢孤白像是看穿了觉闻的想法,又补了一句。

这几年嵩高盟渐渐被招安,这可不是觉空首座所乐见的。觉闻身为俗僧领导人之一,觉空暗中资助嵩高盟以疲嵩山的说法他早有耳闻,虽然觉空从没对他承认过。

“住持想想,若点苍还有想法,九大家能否变成十大家?”谢孤白像是陡然惊觉似的,又提醒道,“住持,茶凉了。”

觉闻端起那杯雪芽,一口饮下。茶水冷冰冰的,早无余温。

他真的听谢孤白说太久了。

※※※

觉闻的来到为这场争论做了了结,大殿上的众人却是各怀心思。对苏亦霖而言,这是此行最糟的结果,甚至在他离开山东时都没想到会这么糟。五十年没干预过嵩山内政的少林,这次的举措必然引起嵩山内部争执。有了第一次,就难免让人疑心还会有第二、第三次,萧情故想方设法弥平的嵩高盟叛乱势必又会蠢蠢欲动。

但比起苏亦霖的损失,诸葛然知道自己损失得更多。

全被打乱了,这个结果超乎他想象。哪怕少林声援青城,他也没想到少林会以比衡山更强硬的态度介入。

取得盟主,巩固西边六派领导地位,和丐帮夹击胁迫衡山,利用盟主身份支持嵩山成为第十大家,借以削弱少林,这是诸葛然打了多年的算盘。最好的情况就是兵不血刃,成为真正的九大家霸主,虽然可能得花上十几二十年。但少林这次强势干涉嵩山内政,显然就是要提醒大家,嵩山还是少林的,还受少林管辖,敲山震虎之意不言而喻。

至于华山,除了面子上过不去,倒是没什么损失。

诸葛然望向青城众人,显然这个结果也让他们意外,只是沈玉倾最后望向门口的那几眼非常可疑。“又是这小子的算计?”诸葛然想着,“他早料到觉闻会干涉?”可沈家兄妹惊讶的表情也不似作伪,觉闻的举措似乎也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诸葛然站起身来,道:“行了,我是来求亲的,弄得乱糟糟,吵得不象话。”他敲敲地板,道,“我回竹香楼,明日还得赶回云南去呢。”

沈庸辞起身道:“副掌何不在太平阁歇息?”

诸葛然道:“不了,住不惯。几位侄儿,晚上闲着没事,陪叔叔一起去杏花楼喝酒?青城的妓院你们没去过,长长见识也好。”

严昭畴也起身道:“既然少林出面调停,这事暂且按下,待我回禀家父,改日再与沈掌门商议。”

沈雅言起身,冷笑道:“诸葛副掌何不多留两天,多说些话?以后要再找名目上青城可就不容易了。”

谁听不出他话中讽刺之意?诸葛然微笑道:“那也未必,谁知道会不会又有点苍使者在青城遇刺,让我再跑一趟呢?”

他突然提起上回点苍使者被刺之事,众人不禁一愣。沈玉倾心想,难道诸葛然不死心,还想借题发挥?

只听诸葛然笑道:“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说一件事。”他忽地一顿,像是怕有人漏听似的,一字字说得分明,“上回夜榜的刺客,不是点苍找的。”

沈玉倾心中疑惑,这不是多说的吗?

诸葛然敲敲诸葛长瞻椅子扶手,道:“走了。”

诸葛长瞻犹豫半晌,终于站起身,对沈未辰抱拳行礼,道:“沈姑娘说只愿意嫁给打得赢姑娘的人。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斗胆讨教。”说着向前站了一步。

这几乎是点苍此行最后的反扑机会。诸葛长瞻自然知道沈未辰敢夸下海口,定然有自信,也亲眼见着她救顾青裳时掷出峨眉刺的能耐,知道这姑娘绝不简单。

沈雅言皱眉道:“我闺女还有伤,改日……”

诸葛长瞻道:“这是令嫒方才夸下的海口,改日又要等到哪日?”

沈未辰正自心烦意乱,向前踏了一步,敛衽行礼道:“诸葛公子请。”

至于沈玉倾,走到这地步,他心上石头早落了地。对于小妹,他向来是极具信心的。

※※※

诸葛然叔侄与严家兄弟离开青城时,只有沈玉倾礼貌送客。苏家兄妹本也要走,苏银铮死活要赖在青城过夜,苏亦霖一来不想跟着诸葛然和严家兄弟去妓院应酬,二来苏银铮纠缠得烦,三来苏银铮口无遮拦,要是开罪了诸葛然又是麻烦,只得厚着脸皮留在青城。觉闻则早被延请至谦堂议事。

诸葛然离开前对沈玉倾说:“每次见着你们兄妹,都让我想生个孩子。”他接着道,“不过想起冷面夫人的几个儿女,就知道这事全凭运气。”

沈玉倾送走客人,快步赶回房间,派人唤谢孤白到书房商议。路上遇着沈雅言,沈雅言显然认为觉闻此举是沈玉倾主导,竟对他大肆夸奖,只是念及要放过明不详,不免愤恨难消。

“不过要弄死那小子,手段多得是。”沈雅言拍着沈玉倾肩膀,呵呵笑道,“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沈玉倾听了这话,更是疑惑。回到书房,沈未辰早在等他,也是满心疑问。又等了许久,谢孤白才进来。

“少林要青城收回明不详的通缉。”谢孤白道,“崆峒劫持严三公子的事必须有人替罪,青城也不能与三弟有丝毫干系。”

“始作俑者逍遥法外,无辜者遭受牵连。”沈玉倾道,“颠倒黑白,这不是道理。”

“这不是道理,却是办法。”谢孤白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事实证明,他多走了一步,把李景风扯入其中,反倒让今天的危机解决得更轻易。

“若是三弟听说了消息,还以为我们出卖他,他以后还敢来青城吗?”沈玉倾心中被块石头压着般,只觉郁郁难平。

“景风不会怪我们。”沈未辰说道,又问,“谢先生,这种事在九大家很常见吗?”

“不算常见,但也不少。”谢孤白道,“我们再想办法帮景风就是。”

沈未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未再说什么。沈玉倾见她眉头紧锁,知道小妹忧心,正要安慰,沈未辰却道:“这是我惹的祸,哥哥你们帮我善后,哪有怪你们的道理。”

之后三人相顾无言,沈未辰要陪顾青裳,先行离去,谢孤白也告辞。沈玉倾闷了一下午,仍是不快。

直到入夜,他正要就寝,忽听门外有人道:“玉儿。”

听声音是父亲沈庸辞,沈玉倾开了门,问了安,沈庸辞进屋坐下。沈玉倾问道:“爹怎么突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