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倾顺手接过射月,奋力一拉,竟无法满弓,忍不住笑道:“大伯哪弄来这怪物?”随即瞄准靶心,“唰”的一箭也正中红心,沈未辰拍手叫好。
朱门殇道:“看你们射箭,好似很简单呢。”
沈未辰道:“朱大夫也试试?”
朱门殇忙摇手道:“叫老谢试试!”
谢孤白摇头道:“我又不会武功。”
只见雅夫人快步走来,喊道:“小小,你四叔四婶来啦!”
沈家兄妹都感讶异,雅夫人见了沈未辰手上的弓,皱眉道:“这哪来的?”
“在武当买的!”沈未辰抢先说道。
雅夫人摇头叹气道:“别玩这些鬼东西了,快去见你四叔,他们在松岁阁。”
沈未辰道:“哥,你先去,我收拾一下就去。”转头问朱门殇道,“你要不要见我四婶,打听一下唐门消息?”
朱门殇皱眉道:“又来调侃我!你们的家事,轮得到我跟老谢插一脚?我去城外医馆看诊去!”他说走就走,竟不再留。
谢孤白正要告辞,沈未辰道:“谢先生,帮我把树上的箭拔下来好吗?”
谢孤白答应了,走到树边。那树距离箭靶两三丈,谢孤白见箭嵌得甚深,正要伸手去拔,忽听沈未辰喊道:“别动!”
谢孤白立即停手,一箭堪堪从他指节间穿过,他甚至能感觉到箭杆的冰冷。
那箭就插在前两支箭正中间,紧贴谢孤白的指缝,差一点就洞穿手掌。
沈未辰走过来,笑道:“你真不动?”
“我信得过小妹。”谢孤白道。
“可我信不过你。”沈未辰凝视谢孤白,过了会才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明知危险还让若善哥哥冒名。”
谢孤白默然不语。
沈未辰拔下树上的箭,道:“我跟你始终没法像跟景风和朱大夫一样热络,我不喜欢你这样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清楚。救回我哥后,我也没怎么跟你说话,我不是怪你,是想着怎么跟你说,还有等机会。”
“但是若善哥哥没怪你,我哥也不怪你,我想,你们当中一定有些我不懂的感情在。可能是我年纪小,太天真,也可能我是姑娘,青城也好,天下也好,大事从来不用我烦恼,所以不懂。”
她忽地伸出手,谢孤白见她伸手,不禁一愣,也伸出手去。沈未辰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刚才叫你别动,你就没动,你信得过我。你是我哥的结拜哥哥,那我以后就像信我哥一样信你。只是我也有我的性子,可不会像哥这么听话,遇着上回的事,我还是要去救哥,咱们各做各的。”
“还得多谢严公子,是他教了我这些道理。”说完,沈未辰放开手,将射月弓收起,笑道,“我去看四叔了。”
她方转身,忽听谢孤白道:“小妹……”
“怎么了?”沈未辰一愣回头,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谢孤白道:“顾着家挺好,但有时也得为自己想想。”
沈未辰忽地感觉到,这是谢孤白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对她说话。
谢孤白说完便走。他这句话,等于主动把一个有力的筹码往棋盘外推,此刻他已感到一丝悔意。
“未来的事谁知道?或许我现在的决定是对的。”他想着,“这算不算自我安慰?”
他觉得自己在安慰自己,也罢,安慰便安慰吧。风云变幻,这盘大棋谁也料不到下一步会怎么变化。每个棋子都有自己的人生,企图安排每个人的未来,那是痴人说梦。
※※※
沈玉倾与雅夫人一同来到松岁阁,只见沈庸辞、楚夫人、沈雅言都在,四叔搂着唐惊才正与沈庸辞说话,唤道:“四叔!”
沈从赋见侄子来到,喜道:“玉儿!”
许姨婆呵呵笑道:“媒人来啦。”
沈玉倾见唐惊才依偎在沈从赋怀里,又道:“四婶。”
唐惊才脸一红,挣开了沈从赋怀抱,回道:“沈……玉儿。”
沈从赋见妻子尴尬,笑道:“叫习惯了就好。”说着拉起沈玉倾的手,走得稍远些,揽住沈玉倾肩膀低声道,“你小子,自己没求亲,反倒给四叔介绍这门婚事。四叔欠你人情,以后青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四叔就不跟你争了。”
沈从赋英俊秀朗,过去曾有“青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虽已年近四十,除了几缕白发,仍不减风雅。
沈玉倾苦笑道:“承让承让。”
唐惊才问道:“你们叔侄躲一边说什么悄悄话呢?”
沈从赋忙说没有,唐惊才嗔道:“定然偷偷说我坏话,不然怎么不让我听?”沈从赋哈哈大笑,回头将唐惊才搂在怀里,显得恩爱非常。
沈玉倾问道:“方才大家在说什么?”
许姨婆道:“正说到好不容易见了面,让惊才趁着年轻,快给姨婆添个孙子。”
唐惊才羞红了脸,道:“娘,这里人多,怎么说这些?”
许姨婆道:“不用羞,是喜事。等赋儿、诗儿都有了孩子,玉儿、小小成亲,这家就圆满了。我死前能抱上曾孙,能笑得合不拢嘴。”
沈雅言拍着四弟肩膀笑道:“我们四兄弟只有玉儿跟小小两个孩子,忒也少了。你跟五弟使点劲,给姨娘添两孙子。”
许姨婆埋怨道:“沈家这一代男丁少,还不怪你?”
沈雅言甚是尴尬,只道:“姨娘别胡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来沈雅言年轻时极为风流,沈庸辞性格稳重老成,两人只差了两岁,处不在一块儿,反倒沈从赋虽小了他十二岁,是他照顾着长大,成年后常带着两个弟弟流连烟花,与沈从赋感情胜过亲兄弟。沈雅言只生了小小一个女儿,后来沈从赋、沈妙诗俱无儿女,许姨婆怪罪沈雅言带着两个弟弟年轻时太过风流所致。沈雅言不以为然,私下说道:“三弟不风流,不也只有一个儿子?”
沈从赋忙打圆场,问:“小小呢?怎不见她?”
唐惊才也道:“是啊,我挺想念妹子的。上回她来唐门,不知勾了多少魂回青城。妹子年纪也到了,不知道有没有看上眼的,让娘跟嫂子作主,跟唐门亲上加亲。”
沈未辰回到青城后,确实有不少唐门中人前来求亲,只是雅夫人嫌弃都是唐门旁系,下一任掌事又确定是唐绝艳,全都拒绝了。
许姨婆听她提起沈未辰前往唐门一事,眉头一皱。沈玉倾不想继续这话题,道:“小小忙,晚些便来。四叔且说说,您这趟去江西有什么趣事?”
沈从赋本驻守黔东,正当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趁着这机会自请前往江西,一来吊谒彭老丐,二来带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这事沈玉倾本想去办,但沈未辰受伤未愈,他放心不下,又在武当险些遭劫,只怕又与华山狭路相逢,惹出麻烦,便让四叔去了。
沈从赋道:“趣事的确有几件。一是彭小丐的儿子。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着他,你猜怎地?他年纪比我小着几岁,可站在彭小丐身边,我还真当他们是兄弟!”
沈从赋说完哈哈大笑,唐惊才道:“彭老前辈一世英雄,他才刚过世,你就这样笑他后人,羞不羞!”
楚夫人也觉有趣,问道:“你说彭小丐的儿子还比你小些?彭小丐今年怕不有六十几了,不到四十的年轻人,能像吗?”
沈从赋笑道:“嫂子没亲眼见着,自然不信。”
唐惊才道:“彭舵主虽然长得老成些,可与他夫人恩爱着呢。”
沈从赋笑道:“你要我学他,当着别人面叫你仙子?”
唐惊才挣脱了沈从赋,红着脸道:“不准,羞死人了!”
沈从赋又道:“说起仙子,另有一件事却是鬼气森森,挺瘆人的。”
沈庸辞问道:“什么事?”
※※※
“赊刀人出现在九江口?”谢孤白沉吟着。
“大哥怎么看?”沈玉倾问道,“有人说,赊刀人是精怪作祟。”
“世上没有精怪。”谢孤白道,“真有精怪,他们自己忙着争权夺利,哪有闲情来管人间事。”
沈玉倾苦笑,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对付彭小丐。”谢孤白道,“这是提醒他。自古箴言、祥瑞、儿歌、各种怪异不可名状的预言都是如此,不过假借旁人之口说些不能说的话。”
沈玉倾讶异道:“大哥怎么知道?”
“先按下‘若使长江千船发,万颗人头百人杀’这一句,这是后果,我们得先从前因找起。”
沈玉倾想了会,道:“前因藏在赊刀人的话里?”
“赊刀人说,‘五浊恶世,鬼魅横行’。”谢孤白道,“这‘鬼魅’指的是谁?江西彭家就有一只鬼魅。”
沈玉倾皱起眉头,他有个姑姑嫁到彭家,对这名现任掌门的恶形恶状说了不少,据说年轻时被彭老丐打掉半边牙齿,这才安分些,彭老丐痴呆后渐渐开始不收敛。只是这人守着规矩,只娶妻妾,从不奸淫妇女,也无人上告,又是彭家掌门,彭小丐奈何不了他。
“彭家掌门动不了彭小丐。”沈玉倾道,“他虽有彭家撑腰,但彭小丐两代经营,几乎坐拥整个江西。”
“‘真个无耻下流的卑鄙恶人只是还没见着’,指的又是谁?”谢孤白问。
沈玉倾想了想,摇摇头,他实在想不出来。
“徐家跟诸葛家结了亲。”谢孤白道,“徐放歌就是那个还没现身的恶人。”
沈玉倾讶异道:“这……大哥这猜测也太无端……”
谢孤白道:“沈四爷在丧礼上见着了谁?唐门的唐柳、衡山首徒、少林寺首座、武当的禹余殿主,还有沈四爷自己。九大家谁没来?”
“点苍、华山、崆峒……也没见着徐帮主……”沈玉倾一惊,“全是点苍的盟友?”
“这不是巧合。”谢孤白摇头道,“只怕华山也是帮着徐放歌的。”
“据说齐三爷跟彭老丐是忘年交,跟彭小丐也是好友。”沈玉倾道,“他不可能不去。”
谢孤白道:“江西到边关路途遥远,足够拦截十次。甘肃商路少,消息未必能传到边关,这也解释为何崆峒连使者都不派。”
“再来几句,‘鸳鸯拆散’、‘忠良枉断’、‘天上的仙子’、‘挫骨扬灰’——彭小丐的儿子喜欢叫妻子‘仙子’,沈四爷也说了,他们夫妻感情甚笃;‘忠良枉断’,彭家三代单传,唯有一个独孙,要是也死了,那就断了后;‘挫骨扬灰’,又是谁刚下葬?”谢孤白道,“剩下最后几句,‘等你们醒觉过来,才知刀在手,命才有’,这是提醒彭小丐的,当中的‘你们’自然指的是彭小丐父子。”
“这是提醒彭小丐要反扑?”沈玉倾道,“既然提醒,为何不直接跟彭小丐说?”
“一者,来人可疑,彭小丐未必会信;二者,说这话的人可能不便出面。”谢孤白道,“九江口是长江要道,往抚州水路必经这条,我猜他们在赣州也安排了同样的赊刀人,水陆两路全占了。彭老丐身亡,多少江湖人去吊谒,必然经过这两处,消息自然能传到彭小丐耳中,又或者希望有人悟出道理,能助彭小丐脱难。”
“先生猜是谁?”沈玉倾问道,“谁有本事看穿这些,想帮彭小丐却又不便出面?”
“夜榜。”谢孤白道,“只有在九大家都有线的夜榜才能推敲出这些来。”
沈玉倾又吃了一惊,他本想问夜榜为何要帮彭小丐,转念一想,彭老丐一生救人无数,或许夜榜中也有受了恩惠的,想要提醒他家人。
“有了前面这些事,才有后果。”谢孤白道,“若使长江千船发,万颗人头百人杀。”
“千船齐发,除非是开战了。”沈玉倾道,“谁与谁开战?”
谢孤白道:“这世上没有谁能未卜先知,只能从有的线索去推断。假设真是夜榜散播的消息,他们把所有线索串连,昆仑共议在二弟奔走下,点苍几乎已成败局,长江面上有哪几家?”
沈玉倾脸色大变,点苍与丐帮正夹着衡山,如果真联合起来,衡山岌岌可危。
“点苍真要为了盟主之位跟丐帮联合打衡山?”沈玉倾不可置信,“九十年天下太平,就为了这事兴刀兵?”
谢孤白不置可否,沈玉倾霍然起身道:“大哥,我们得帮彭小丐!”
谢孤白摇头道:“太慢了,来不及了。”
此时,一名下人跑来,道:“公子,衡山派了使者来,掌门请你过去!”
沈玉倾一愣:“衡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