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烜城道:“你也奇怪,险些被方师叔一招杀了,竟能避开我爹那一掌。”
方敬酒实在是李景风最不擅长应付的对手,李景风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道:“我看到严掌门出手,就闪了。”
严烜城道:“你若不小心跟方师叔过上招,两三招就得走。尤其注意,若我师叔长剑转慢,短剑变快,那是‘龙蛇变’,一招都别碰,宁愿逃走,拼着背后空门大开被他砍一剑,也不要正面接招。”又道,“还有件事,方师叔惯常刺人肝脏,你谨记这点,会闪得容易些。不过只有这几招你可以守,他若真动杀心,会直接刺杀你,这肝脏是他骗人的把戏,就是引你守着右腹,有些死在他手下的高手,肝脏的伤口都是他后来补上的。”
李景风讶异道:“这也太狡猾!”他心想,自己应该还用不着方敬酒用这手法招呼。
严烜城又对沈未辰道:“沈姑娘,我方师叔不敢杀你,却能伤你,也要注意。”
沈未辰道:“他不敢杀我,这就大占便宜了。”
严烜城笑道:“沈姑娘武功盖世,在下亲身领教过。”
沈未辰笑道:“你功夫也不差,第一下竟然避过了。”
严烜城笑道:“你这样……”说着,像是察觉什么,忙闭口不言。沈未辰问道:“怎么话说一半?”
严烜城尴尬道:“没事。我要说的说完了,沈姑娘继续指点李兄弟剑法吧。”
李景风见严烜城耳根红了,他不知道严烜城本来要说什么,却也明白,不敢说出这些话的严烜城会让沈未辰更欣赏。
李吉与陈寄云把马车牵来,马车甚是破旧,李吉道:“对不住,小姐,只找着这破旧的。”
严烜城看着马车,叹道:“那位谢先生真是精细,还记得嘱咐找旧车。”
陈季云绑了严烜城双手,严烜城道:“给我件衣服披着。”他举起被缚的双手道,“城里人多,这双手太显眼了。”
李景风正要脱下外衣披在严烜城身上,见他服饰华贵,与自己这身粗布衣服截然不同,又把衣服穿回,拔剑割断严烜城的绳索。严烜城讶异道:“李兄弟?”
李景风道:“到了襄阳城可能还得靠你帮忙。”又对沈未辰道,“小妹,你盯着他。”说着径自上了另一辆车。
他终于明白自己因何郁郁寡欢,那本不是自己该纠结的事,还是把救出沈玉倾当作首要才是。
他们到了城内码头附近,李景风几天前才经过,当下指点路径,找了一间最靠近码头的客栈。李景风道:“这客栈离码头最近,能望见码头。”
沈未辰点点头,住了最上层的房间,恰恰正对着码头。李景风指着几艘船道:“那几艘是华山的船,我在汉水上见过。”
“照谢先生估计,我们走小路,快了半天,他们又往襄阳帮,耽搁了会,而且车队更慢,抵达襄阳应该是深夜了。”李景风道,“这客栈最靠近码头,他们会住这里,只希望令尊别跟着。”
严烜城犹豫道:“你们不了解我爹的个性,这么重要的事,他肯定会亲自来办。”
李景风道:“若真是这样,谢先生就不会说假如严掌门不在……啊!”他猛地省悟,道,“令尊去了襄阳帮,打听到帮主去了武当,会怎么想?”
严烜城道:“肯定会想……原来如此!难怪谢先生急着上武当!家父听了这件事,又见着沈公子,定然知道俞帮主已经投向沈公子,他想趁早说服武当掌门,就会半途与方师叔分头。谢先生若留在这,武当那边定然不及。如果父亲跟来,等他赶到武当,谢先生也把事情办妥了!”
他们料没人会记得李吉与陈寄云的模样,让二人换了寻常服饰去城门口查探消息。李景风目力好,自告奋勇跟去了,走到半路,忽地想起一事,先打发李吉两人去城门,自己往码头走了一遭,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来到城门。
照谢孤白估算的正常脚程,华山一行人应该深夜抵达,这样就能在客栈伏击——就算他们即刻上船,暗夜里打斗,自己仍占着优势。他望着大路,只希望来人越晚越好,心里不住念祷:“晚点,晚点!”
然而申时未过,只见十余骑远远急奔而来,李景风心中一惊。
“十余骑,那就是没车队。假如真是华山,那就是说严非锡没来!”李景风心想,“等他们上船再劫人!”他再细看时,只见领先之人身穿黑袍,头戴远游冠,不是严非锡是谁?
严非锡身后跟的是方敬酒,再之后才是沈玉倾。
※※※
“小妹,严掌门也来了!”李景风推开喊道。
严烜城吃了一惊:“怎会?!”
李景风道:“他们撇下车队,只来了十余人,是急奔过来的!”
沈未辰问:“还有多久?”
李景风道:“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得赶紧准备!”
严烜城道:“我想沈姑娘仍会坚持救人,务必小心!”
“我知道,所以才说要快做准备!”李景风对沈未辰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听谢先生的!”
沈未辰道:“严公子,你不便与令尊动手,留在客栈吧。景风你陪着严公子,如果救不回我哥,就带严公子回青城。”
“我也去!”李景风急道,“你一个人救不了沈公子,非让我去不可!”
沈未辰摇摇头,道:“你留在这。”说罢足尖一点,从窗户中窜出。李景风一愣,望向楼下,他轻功远不及沈未辰,只能望楼兴叹,连忙走楼梯追去。
他追至楼下,见沈未辰已去得远了。幸好襄阳城人多,沈未辰只是快步,不敢纵跃引人注意,也幸好她终究不是齐子概,要不早见不着人影了。李景风大喊道:“小妹,听我说几句话!”说着快步追了上去。
沈未辰原本不理,听他呼喊甚急,终于停下脚步。李景风气喘吁吁追上,弯腰喘息着道:“你……你别……别乱来啊!”
沈未辰叹了口气,道:“景风,你昨日为了帮我,差点被严掌门打死……”
李景风一愣,心想这时候说这干嘛?
“我感激你心意,但没向你说谢,以后你也别为帮我拼命。”沈未辰顿了一会,才道,“只因你若死了,我还不了这情。”
李景风知道沈未辰话中含意,原来她早就知道……也是,小妹这么聪慧,怎会看不出来?他心中一酸,想:“我们身份悬殊,难道我不知道吗?你武功高强,我武功低微,难道我不知道吗?你喜欢的是像沈公子那样的谦谦君子,我连话都搭不上几句。你是仙女,我又没偷到你的彩衣,这些难道我不知道吗?”
他过去看沈未辰,从不敢与她四目相对,此时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盯视着沈未辰双眸,缓缓道:“不论沈公子、朱大夫、谢先生,你们当中任何一个,或者齐三爷、小房,甚至诸葛副掌,我都会为救你们拼命。”
“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只要我能救,我都会拼命去救,何况你们都是我朋友,我更加要舍命去救!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音量虽不高,但语气果决,目光灼灼,竟不稍移,“不论我为救谁而死,都不用谁来还!谁也不用!”
良久,沈未辰偏过头去,避开李景风目光。忽听得严烜城大声喊道:“沈姑娘!”
沈未辰见严烜城追来,问道:“严公子,你追来干嘛?”
严烜城道:“我想到个办法,或许能救沈公子!”
李景风也道:“我也想到一个办法,都怪你跑得急,来不及说!咱们一起讨论!”
沈未辰不再推却,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
严非锡弃了车队,让他们先上武当,自己与方敬酒领着十余骑赶往码头,这样就不会误了行程。沈玉倾身上没绑绳索,这是严非锡对他身份的敬重,他自忖无在严非锡和方敬酒面前逃走的可能,没十全把握,也不必受这屈辱。
严非锡道:“你倒是稳重,这一日下来也不见你惊慌。”
沈玉倾笑道:“严掌门请晚辈上华山作客,晚辈高兴都来不及,何必心忧?”
严非锡冷哼一声,道:“华山的客人可不好做。”
沈玉倾笑道:“晚辈尽力就是。”
一行人进了襄阳,路上行人多,众人放慢了速度。严非锡问道:“李玄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她奔波?”过了会又道,“她不方便出面,诸葛副掌早把这点算进去了。”
“李掌门若出面学着点苍寻求支持,反是承认了点苍这种做法合理,要不李掌门怎么也跟着干一样的事?”沈玉倾道,“只要李掌门开了这先例,之后的昆仑共议谁也不好说惯例是怎样,毕竟李掌门也找了支持。这是李掌门的难处,她最多只能以拜访故友的名头去见觉空首座——还不是觉见掌门。”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严非锡冷冷道,“青城没教人怎么听重点?”
“没有好处。”沈玉倾道,“是我自愿的。诸葛副掌这件事只是个开头,若让昆仑共议坏了规矩,以后每十年免不了各种合纵连横,要不了多久当年的乱世便会重现。”
“犬子倒是能跟你结交。”严非锡道,“准备在青城作客那个。”
“青城的客人好当多了。”沈玉倾道,“晚辈身边就有很多客人。”
一行人到了码头,沈玉倾拱手道:“严掌门,告辞。”
沈玉倾神态自若,竟好像真是去当客人一般,严非锡见他上船,心想:“沈庸辞这儿子倒是有胆识,不过就跟烜儿一样天真,尽想着干些没好处的事。”沈玉倾不只性格,连气质谈吐都让他想起长子,更是不耐烦,于是道:“上船吧。”
方敬酒用眼神示意沈玉倾上船,沈玉倾也不怪他失礼,骑着马上船。方敬酒跟在后头,问:“有异状吗?”
守船的华山弟子道:“没事!”
严非锡见沈玉倾上了船,这才策马回头,单人孤骑往城外赶去。
方敬酒命人起锚,又让人取来绳索,道:“绑起来!”沈玉倾武功高强,上船后没有严非锡看着,怕他跳船逃走,非绑起来不可。方敬酒道:“吃饭时会放开。”
他说话简单,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懒,派人将沈玉倾关进舱房,又派人取了桐油与砺石,坐在船头磨剑保养。杀人的剑得利,他在严家最大的用处就是杀人。他或许不是严家功夫最好的一个,却是杀得比谁都狠比谁都快的一个。
大船正要出码头,猛地一顿,方敬酒站起身来,望向前方,只见另一艘大船横在江面,恰恰阻挡了河道。只听那船上船老大喊道:“对不住,对不住!舵坏了,只得抛锚停修,马上好,马上好!”
船老大一边喊,一边指挥船工。华山弟子隔着河面嚷道:“操娘的,快滚!挡着路了!”
船老大喊道:“逼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你们挪挪?河面宽,绕一绕就过去了!”
华山弟子喊道:“船贴这么近,怎么挪?”
船在河上本就转向不易,又在码头上,周围船只挤得密密麻麻,两艘都是大船,腾挪不易。也就这么巧,那艘船恰恰只挡了他们这艘船,其他船只倒是通行无虞。
方敬酒看了看,重又坐下。
反正耽搁不了多久。
※※※
沈未辰与李景风躲在埋伏处,严烜城先一步离去。两人伏低了身子偷窥。沈未辰见沈玉倾上船,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她武功虽高,但此战凶险,又忧心兄长,只怕有失,深锁眉头,手中峨眉刺握得死紧。
忽地,她觉得手被拍了一下,这才察觉自己方才握得太紧,肌肉僵硬。沈未辰转头望去,李景风正监视华山船只,头也不转,低声问道:“小妹,你没杀过人吧?”
…
沈未辰一愣。她虽参与过唐门内乱,但与人过招从未下死手。可这一次……沈未辰没想到此节。呆会若是动起手来,能容许自己留情?方敬酒不是普通人物,正面放对自己尚无必胜把握,若还有所顾虑……何况还有许多手下,自己能留手吗?
自己下手必不能留情,生死由命。可……杀人这回事,真有这么简单?沈未辰不禁犹豫。
“我第一次杀人时,很怕,但我没办法怕,因为我都要死了。但小妹不同,他们不会杀你。”李景风仍是看着前方,低声说着,语气甚是坚毅果决,“杀人不好,可以的话,我希望小妹永远不要杀人。”
“你希望我待会手下留情?”沈未辰本已紧张,听了这话更是焦躁,“我一定要救出哥哥!”
“对,小妹就要这样想。”李景风转过头望着沈未辰:“你需想着‘,这是战场,我若下不了手。就救不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