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风心想,你们是马贼,遇到门派自然遭剿灭,这哪算坏了?但看她天真,也不戳破,反问:“你打小住这?”
白妞道:“没呢,小时候住在山下很远的地方,后来才搬上来的。”
李景风问道:“山下住得好好的,干嘛搬上山来?”
白妞皱眉道:“哪里好了!小时候常常挨饿!还记得有年冬天我生病,家里没柴火,半夜差点冻死,爹爹把锄柄拆了,几件衣裳堆起来,把家里能烧的都烧光,娘抱着我,哭着问以后日子怎么过,第二天,爹就跟了饶刀把子,搬到山上来,日子才安稳了。”
李景风听出她家人是被逼落草,他父母早亡,很早便学着自力更生,知道谋生不易,何况甘肃气候严寒,生活更是困难,不禁同情起来,问道:“你爹应该也是会武功的,怎不去做护院?”
白妞道:“不知道,我没问过爹。你当过护院吗?”
李景风摇头道:“没。不过护院的日子也不好过,看人脸色。”
白妞道:“我九岁就搬到山寨来啦,山下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你跟我讲些山下的故事好吗?”
李景风道:“我是青城人,不知道崆峒的故事。”
白妞歪着头,“青城?好像听说过。你们那里的城是青色的吗?我最爱青色,可好看了!”
李景风道:“青城不是青色的,取名青城,是因为门派最早起源于青城山。”
白妞问:“青城山在哪?”
李景风道:“在四川,可青城也不在青城山。唉,说起来,青城山也还在青城。”青城山在唐门境内,却又属青城管辖,一时解释不清。
白妞问:“不在青城山,又在哪?”
李景风道:“巴县。”
白妞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糊里糊涂的,又说青城起源青城山,又说在巴县,巴县又在哪?”
李景风本来想说在四川,觉得这一说更夹缠不清,于是道:“说来话长,有时间慢慢说吧。”
白妞笑道:“好啊,你先吃面。”
她等李景风吃完面,收拾碗筷离开。过了会,老洪搬来李景风的行李跟棉被,李景风见衣服器物都在,只是谢孤白送的书不见了。这下好,当初离别时获赠的银两、药物、书本、剑全没了,尤其初衷,最是让他挂心。
之后都是白妞为他送饭,又缠着他问了许多事,李景风不是见多识广的人,常被问得支支吾吾,却也渐渐探听到山寨的事情。
白妞不姓白,只是自小皮肤白嫩才被取了这个小名。她父亲祈威外号“插翅虎”,是山寨二把手,当日大棚里骂他的那名胖大男子就是了。
等他伤势大好,已是十一月。李景风被困在这山寨近月,每日吃的尽是面疙瘩,只是羊肉、鸡肉变着花样,除了老洪来问是否愿意加入山寨,此外再无他事,当真闷出病来。
这日,白妞喜孜孜地走来,喊道:“下雪啦!”李景风走到门口,果见天空飘起细雪。白妞噘着嘴道:“你几时加入山寨,就可以出门陪我玩雪啦!”
山寨中男丁都有工作,白妞正是爱玩的年纪,没人陪,每日都来纠缠他,近月相处,两人渐渐亲近。李景风道:“我是不会当马匪的。”
白妞噘起嘴,骂道:“死硬脾气!”跑了出去。
李景风估摸着伤势已经痊愈,该是伺机而走的时候,只是这山寨日夜有人把守,怎么逃走还得细细思量。他想起牢房里的老人,只觉同情,遭受这等非人待遇,自己若是逃得出去,定要想办法救出这老人。他正想着,又听到敲门声,他道是白妞回来找他聊天,开门一看,竟是饶刀把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饶刀把子进了门,把本书放在桌上,说道:“这书挺不错,写了不少九大家的轶事,哪来的?”
“朋友所著,赠与我旅途中打发时间。”李景风没想到饶刀把子特地来还书,还看过了。
饶刀把子点点头,道:“你这朋友有才学,是遍历九大家的人物,怎么结识的?”
李景风不想说起青城之事,只说以前在客栈当店小二,与旅客结交。饶刀把子问起银两与剑,也说是认识了青城的富家子弟,知他要远行,赠为礼物。
饶刀把子转了话题,道:“山寨里储备不够,你伤势大好,明日随我们干活去。”
李景风知道他们干的活便是打劫,惊道:“我不当马匪!”
饶刀把子道:“落草为寇本不是人人愿意,但你既然知道山寨位置,就不能放你出去。你体谅也罢,生气也罢,注定要跟咱们一路了。”
李景风道:“无论寨主怎么劝,我都不会答应的。”又道,“寨主既然不想泄密,何不将我杀了?”
饶刀把子道:“杀不能反抗的人,不是好汉。”
李景风道:“那折磨一名老人便是好汉了?”
饶刀把子摸着自己的光头道:“你说牢房里那个?”
李景风怒道:“还能有谁?老洪说,他想逃走才被你这样折磨!”
饶刀把子点点头,道:“知道我手段,你还敢逃?”
李景风道:“你救我一命,我不会出卖你,但寻着机会当然要逃!”
饶刀把子也不生气,笑道:“真是个实心眼。好,我便直说了,明儿干活,山寨里高过马的男子都要出门,剩些女眷孩子在这,我放心不下。要不,你去牢房屈就两天?”
李景风寻思跟他们同行或许能趁隙逃走,于是道:“我跟你们去。”
饶刀把子说道:“你不会武功就能一怼三,兴许这才是你该干的行当。”说着拍拍李景风肩膀,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来催促李景风出门,他在屋子里关了许久,重见天日,感觉说不出的舒爽,又想到今天要去打劫,内心不免忐忑。老洪领他去选坐骑,他举起双手问:“这镣铐还不能除去?”老洪摇头道:“等你入了伙才能放你,现在你还是个俘虏呢。”
只见几头庞然巨物,似马非马,比马高大些,背上崎岖双峰,甚是古怪。李景风想起谢孤白写的书里提到甘肃一带有人以骆驼代替脚力,问了周围人,果然是骆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骆驼,只觉壮观。
他在马厩中找着自己的坐骑,许久未见,甚是怀念,正要上马,忽然腰间一痛,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抬头看时,是饶刀把子的独子饶长生,腰间正佩着初衷。
饶长生道:“畜生,这还是你的马吗?滚一边去!”
李景风起身,拍拍衣服,说道:“这剑不是给你打家劫舍滥杀无辜用的!”
饶长生举起初衷,往李景风脸上砸去,李景风低头避开。饶长生用了全力,没想到李景风竟能避开,收势不住,身子一歪,昨日才下过一场小雪,地面湿滑,他一不留神摔倒在地,甚是狼狈,不由得更是恼怒,起身挥拳打向李景风。李景风接连避开两拳,第三拳被打在脸上,顿时肿起一块,饶长生正要再打,只听旁边有人喊道:“少爷别打了,刀把子要到了!”他这才住手。
过了会,饶刀把子来到,见李景风脸上肿了一块,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回事?”李景风只是不语。饶刀把子看向周围马匪,问道:“谁打的?”
众人都不敢作声,饶长生道:“他想骑马,手脚不方便,摔了。”
饶刀把子问:“你打的?”
饶长生不敢回话,饶刀把子又道:“问你话呢!”
饶长生这才点点头。
饶刀把子问:“他身上有兵器?”
饶长生摇摇头。
饶刀把子道:“他没兵器,又没武功,你为什么打他?我平常教你的东西都拿去喂骆驼了?我怎么说的?”
饶长生道:“见刀兵,动生死。不会武,不动武。”
饶刀把子对着李景风道:“你过来!”
李景风走上前来,饶刀把子说道:“他打你一拳,你还他一拳!!”
李景风摇头道:“不用了。”
饶刀把子道:“不打,我替你打!”
饶长生脸色一变,对李景风道:“快打,别让我爹动手!”
李景风见他本来趾高气昂,这一下都化成恐惧,知道他家教甚严,若是让饶刀把子下手,肯定吃重,于是道:“我不打你,把剑还我,便算两清。”
饶长生怒道:“休想!”说着举起拳头,往自己脸上猛挥一拳,直打得鼻血长流,随即翻身上马,怒道:“不欠你了!”
饶刀把子看向李景风,李景风摇摇头,示意不再追究,挑了匹没人选的劣马,跟着马匪出了山寨。
对这名饶刀把子他是越来越捉摸不透,看来他处事公允,连自己儿子都不能恃强凌弱,又怎么干上马匪这行当?但他劫掠自己银两马匹是真,他自己也承认是马匪,可抓着自己却不杀,只是逼自己入伙,这又是什么算计?
他一路想着,跟着马队前进,他前后左右都有人顾着,马匹又差,也无机会逃走。就这样走了一天,当天夜里打尖,老洪把铁链绑在他身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帐篷里挤了四五人,腾挪都难,找不着逃走的机会。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到第五天早上,这才见到一个小村庄。
白妞的父亲祈威一马当先,率领十余名马匪向前冲去,喊道:“荒山野地收成不好,饶刀寨子闹饥荒,还请乡亲帮衬一回!粮不嫌粗,油不嫌腻!不见刀兵,不伤人命!”
一行人绕着村庄不住横冲直撞,撞翻器物,惊吓牲口,村里顿时乱成一团。饶刀把子一声呼啸,又有几十名马贼冲上前去,高举兵器,绕着村庄外围游走。
过了会,听到几声呼喊声,似乎有人在交手,饶刀把子策马上前,只听祈威喊道:“好乡亲,还请了护院保镖?!”
饶刀把子策马前行,一行人也跟了上去。李景风见村里站着七八人,各持兵器,围成个圆护在村前,神色甚是慌张。那几十名马匪左右兜转,绕着他们不住打转。
饶刀把子拨马在这几人面前走动,只待一声令下,众人便要冲上厮杀,他却不下令,纵身下马,走至那群护院面前,问道:“你们是村民请来的保镖?”
当中一名似是为首的点点头。
饶刀把子又问:“收了多少银两?”
那人回道:“二两银子。”
饶刀把子道:“把银子还给村民,滚你的蛋!”
那人道:“我们守了村子好一段日子……”
“日你娘!”饶刀把子骂道,“收了银子就要护他们周全,这才是保镖的活计!你要护这村子,就拔剑!拔了剑,我敬你有侠气,刀口上挣杵儿,生死由命!”说着把一柄鬼头刀斜插入地,喝道,“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拔刀没有不见血!”
他这鬼头刀未出鞘,随手一插,入地尺余,荒土地质坚硬,这手劲非比寻常,那些护院见了个个心惊胆战,忙道:“还钱!还钱!”
几人掏出银两还给村长,低头避开村民们含怨的怒目,牵马飞奔而去。保镖走了,村民顿失依靠,更不敢妄动,由得马匪搜刮村里钱粮。李景风见他们神色凄楚,甚是不忍,正要拍马上前,被老洪拦住。
李景风道:“都是穷人,放过他们!”
老洪道:“刀把子自有分晓,你别瞎鸡巴毛折腾!”
直花了两个时辰,马匪把村中搜刮一空,麦粮油银堆成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