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八十八年秋,九月
李景风一路向北,过了茂州,人烟渐渐稀少。此时已是九月,越往北天气越冷。李景风初次远游,虽向朱门殇讨教过,一路上仍难免疏失,所幸沈玉倾给他的五十两银子极为好使,一行十几天倒也无事。
到了崆峒边界,李景风勒马停在界碑前,回头遥望唐门地界,不禁想起沈玉倾兄妹、谢孤白主仆和朱门殇等人。他志在加入铁剑银卫,下回再见不知何时,不禁黯然。他轻踢马肚,这马甚是乖驯,慢步跨过边界,李景风暗骂自己婆妈,振奋精神,就这样进了陇南。
陇南是甘肃较为富裕的地带,越往北走越是险峻酷寒,须得走到边关处铁剑银卫的基地,那里虽是极北严寒之地,仍是人口密集,除此之外唯有驰道与河流附近有较大的村庄镇落。李景风长居巴县,易安镇虽说荒废,毕竟挨着青城,能荒凉到哪去?而今极目望去,驰道之外尽是枯草荒漠,路上往来车马又少,当真天地苍茫,方觉自身渺小。
过了边界不远,李景风见着一座小镇,见天色将暗,便留在这打尖休息。他在客栈前拴了马,向掌柜的打听,才知这小镇叫陇川镇。
“您若是从四川来,进了甘肃,第一个镇就是咱这儿了,所以叫陇川镇。”掌柜的问道,“客官要去哪?是哪家的使者,还是寻人?”
“我想拜师学艺,加入铁剑银卫。”李景风道,“刚到甘肃,还生分着。”
“拜师学艺?”掌柜的讶异道,“客官不是领了侠名状的侠客?”他见李景风骑马佩剑,衣服虽简陋,却整齐清洁,那佩剑剑鞘是乌木所制,剑柄处还有雕花,甚是漂亮,不是寻常侠客所用兵器,却听李景风不是领了侠名状的侠客,是以觉得意外。
“我没学过武功,这剑是朋友送的。”李景风摇摇头道,“我是来学艺的,你们这里是哪个门派管的?”
“北鹰堂。”掌柜的道,“说是形意拳的分支,教拳脚功夫的。”
“北鹰堂?”李景风道,“我在青城听过南鹰门,那是南方的门派,守着点苍边界,归四爷管的。”
“什么四爷?”掌柜的纳闷。
李景风道:“青城的沈从赋沈四爷啊。”
掌柜的笑道:“九大家底下这么多门派,又不是青城地界,你这样没头没脑地说,谁知道哪个四爷?”又道,“天底下能不带姓名,不管地界,叫声爷人家就认得的,只有一个三爷,就是咱们崆峒的齐三爷。”那掌柜说起齐三爷,甚是骄傲,活像这齐三爷跟他沾亲带故似的。
李景风从未行走江湖,朱门殇和小八教的又都是些实惠经验,于武林掌故实是生疏,此时也不确定掌柜说的是真是假,只得点点头道:“我懂了。那个……北鹰堂的功夫好吗?还有,怎么青城有个南鹰门,北边也有个北鹰堂,是撞名还是有关系?”
掌柜的道:“功夫还过得去吧,小门小派,拜师容易,要进大门派,没路子难走。”他又打量着李景风,似是有所疑惑,问道,“你没仇家吧?”
李景风讶异道:“怎么这么问?”
掌柜的道:“我瞧你不像缺钱的,想学武功怎地大老远跑来崆峒?没事把自己累死在甘肃做啥?”
李景风道:“我想加入铁剑银卫保家卫国,守住边关不让萨族进来,也算做点有用的事。”
掌柜的那嘴巴弯得像是吊了十几斤秤砣,歪着头看李景风,看奇珍异兽般。李景风不解,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道:“蛮族都九十年没见着了。听说他们挖了密道,从边关底下入了关,可这两年铁剑银卫把甘肃地皮都给掀了,连蚂蚁坑都给翻了出来,也没见着什么密道。我活了四十多年,连个萨族人都没瞧见过。近百年的太平日子,人家说不定早死了这条心,就剩咱们瞎操心。”
李景风听他这样说,也分不出个真假虚实,只得陪笑,又问起北鹰堂跟南鹰门的关系,那掌柜的也不知道。李景风要了间房,叫了几串羊肉,拌着面吃了,躺在床上沉思。
他初到甘肃,于当地风土人情全不了解,听掌柜的说拜师崆峒要门路,虽说若搬出沈玉倾的名号,入崆峒应不难,但他实不想欠这人情。那日小八在船上告诉他,要学武就要把天下第一当作志向,可自己就算立了个天下第一的宏愿,到哪去学天下第一的武功?想到这,不由又想,谁是当今天下第一?谁是天下第一就拜谁为师。可既然是天下第一,争破头想拜师的人难道少了,凭什么人家要收自己做徒弟?这小八可没教过他。
他翻来覆去想着这些,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他也不忙离开,问了掌柜的北鹰堂的所在。掌柜的问道:“你想拜师?”
李景风道:“且再看看。”
掌柜的道:“若想拜师,找弟子带你去,方便些,不过得花点引荐费便是。”
李景风推说不用,掌柜的这才说:“北鹰堂就在镇内,出门往右拐,过三条街,向左走四条街,到那问人就知道。”
李景风照着掌柜的指示一路走去,果然看到一座大院,门口右侧挂着两个斗大的字:“崆峒”,当中一块匾额,写着“北鹰堂”。大门未掩,里头传出练武的吆喝声,李景风上前,往门缝中瞧去,见二十余名男子身着长衫,面六排四,跟着一名中年壮汉练武。那演练的壮汉手拟鹰爪之姿,前进后退,纵跃灵活,李景风看了一会,他虽不会武,也看出这带头的壮汉功夫差着沈未辰老大一截。他摇摇头,忽听有人喊道:“掌门,有人偷师!”
他本以为这人只是北鹰堂的武师,听到“掌门”两字就是一呆。比个青城姑娘还不如,敢情这点功夫就能当掌门?他大失所望,只想崆峒辖下怎地如此不济?
他却不知,沈未辰虽不爱动武,武学天赋却是高得惊人,无论内功外功、拳脚兵器,一学即会,一会即精。沈雅言曾不止一次感叹,若生的是男子,必是青城第一高手,沈庸辞也这样认为,沈玉倾则说,即便是女子,早晚也是青城第一。青城又是九大家,沈未辰所学都是最精深的武学,寻常门派掌门自非其对手。
只是沈家兄妹不爱夸耀,每问起功夫如何,沈玉倾便说小妹武功高,小妹只说还可以,到底高到哪里却没个具体说法。至于谢孤白与小八,这两人都不会武功,李景风怕问了不可靠,问起朱门殇,朱大夫大放风筝,讲解是假,各种变了法门调侃是真。这几人说得不清不楚,反让李景风摸不着头绪,他心中知道的厉害大抵也就是小派掌门这等厉害。也幸好此时他分辨不清,若他分辨得清,估计学武的心就死了。
他正想着这掌门比青城姑娘还不如,又听到对方喊“偷师”,该不会是说自己吧?那壮汉当即跳了出来,对着李景风喝骂道:“你是谁?为何偷看?”
李景风心想,若不想给人看,何不把门掩上?又想,此处归北鹰堂管辖,要人家关门似乎没道理。他本抱着观摩之心,于是问道:“在下只是路过,好奇看了几眼,得罪莫怪。”说着抱拳作揖。
那掌门问道:“你莫不是来拜师的?不必客气,一年五两,勤快些,三年便可领侠名状。”
李景风心想,拿这么个小派门的侠名状只怕连护院的功夫都学不着。不过北鹰堂既然是当地门派,顾着面子,他也不是爱逞口舌之快的人,只说:“不了,我真是路过,想往北去。”
那掌门见李景风腰间挂着柄好剑,问道:“你会武功?领的哪个派门的侠名状?”
李景风忙道:“我不会武功。”
那掌门疑惑道:“不会武功?那你挂着剑干嘛?”又上上下下打量李景风,问道,“犯了案子,逃到崆峒来?”
李景风忙道:“没,没的事!”
那掌门见他心虚,更是疑惑,出爪就往他身上招呼。李景风眼捷手快,一个闪身避开,问道:“你怎么突然动手?”
那掌门见他避开这一爪,道:“还说不会武功!”说着脚下一扫,踢他下盘。李景风纵身后跃,仍是慢了一步,右腿胫骨一痛,险些摔倒。掌门伸手抓他胸口,他挥臂阻挡,撞了一下,手臂酸麻,被对方扣住关节。
他方才见人不济,没想到自己动起手来更是不济。那掌门说道:“还说不会武功?在我手下还走了两招呢!”
李景风心想:“很了不起吗?”又道:“我真不会武功!你干嘛突然动手打人?难道崆峒没王法了,北鹰堂便是土霸王?”
那掌门道:“你不会武功,这把剑哪来的?”他先去摸李景风胸口,摸到一叠银票,顺手掏了出来,又把他佩剑撷走。李景风喊道:“还我!”他倒不在意那些银两,但初衷却是沈未辰送他的佩剑,当即要夺。那掌门顺手将他架开,喝道:“押下!”几名壮汉立即上来,将李景风抓住。
那掌门看着手中银票,两眼发光,说道:“你身上哪来这么多银两?四十几两……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