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 今宵酒醒何处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这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改革家王安石的一首诗。他写下这首诗时,距离唐朝灭亡已经过去了一百七十年。

和那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王安石没有见到贞观、开元之治时的盛世风貌,关于盛唐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番想象。但这不妨碍王安石与其他人一样,时常在梦中去见识、经历那个盛唐。

往后的大宋,有着汴京的清明上河,扬州的春风十里,但在那个时代人们的眼里,一切繁华若是与当年的盛唐相比,会霎时间逊色。如果能有选择,王安石可以抛下自己在大宋朝立下的所有功业,只为了能成为生在贞观、开元年间的一个普通人,像五陵少年一般在长安飞鹰走狗,无灾无难地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新的王朝终将建立,新的秩序总会形成。经过乱世的冲刷,天下人心中的尘埃永远无法洗去,昨日的世界不能重现,中央王朝再也不复唐朝这样的包容与自信,大气与谦和。正因为那个盛唐太过炽热,以至于人们不敢再拿自己与大唐相比拟。后来的朝代中,有无数人被封或自称为“秦王”“汉王”“晋王”,但名号叫作“唐王”的,却是少之又少。

大唐已经成了这片土地上每个人心中的符号,一念及此,就想到辉煌盛世,就想到万国来朝。不知不觉间,人们衡量一个时代是否是盛世的标准,变成了“它是否可以比过唐朝”。古代百姓的心中有把标尺,而这把标尺的刻度,就是“唐”。

写这本书,是一个酣畅淋漓的过程。多少个难眠的长夜,我与冷酒为伴,在浅浅的醉意中置身于沙场的金戈铁马以及朝堂的血雨腥风之中。思路不畅时,终日也写不了几个字;而有时伏案饮酒,灵感乍现,那就洋洋洒洒,文思不可遏止。是以不少章节,都是在微醺之时写就的。

有唐史下酒,不失为一件人生之快意事。

为了这本书,我翻阅的文史资料估计能有上百斤重,为了基于尽可能完整的历史线索,带入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历史场景中,走入一位位历史人物的内心里。这段时间里,我时而心潮澎湃,时而悲痛万分,时而怒火满腔,时而怡然神往,我随着历史与人物的情绪波动着,情不自禁地和他们一同体味喜怒哀乐。

历史的魅力就在于此,它远比那些戏说等编的故事来得精彩,又远比那些枯燥的历史教科书来得鲜活。

我把大唐开国的故事,想象成一部热血的英雄战记,来自武川的英雄们从黎明的洪荒中走来,奋武而前,然后开创了一个延绵万里的王朝;初唐的故事,是一段明艳而血腥的古希腊式悲剧,多少人求而不得,背离了自己年少时的志向。残酷的宫廷斗争如同一个噩梦,困扰着几代李唐帝王,但在这无数人破碎的梦想中,帝国迂回曲折地走向极盛;盛唐的历史,是一段如同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般的回忆录,历史将古典世界最为梦幻的盛世呈献给了诗圣杜甫这一代人,但又在他们正值壮年之时将它残忍地摧毁,留下无限的惆怅与回忆;而唐朝后期的历史,则更是让人意难平,它像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复兴故事,又带着一点加西亚·马尔克斯式的魔幻现实,一代又一代的君臣不停地拼搏奋斗,想要再现昔日的盛唐,可是每当基业搭起,却又转眼消逝,历史人物难以感受时代的变化,昔日的帝国在社会变迁中变得不合时宜,最终轰然倒塌,留下后人感慨的一声叹息。

前前后后,一段长达四百年的兴衰史,伴随着数不清的悲欢离合、缘起缘灭。

当然,这样的阐释,只是作者个人且夹杂偏爱的一家之见。其实历史本身是无法展现那个时代的真正面貌的,它必然夹杂着解说者个人的范式。我只是尽量为读者们对众说纷纭的史料进行判断,梳理出我认为最合理的历史脉络,展现出那些鲜活而生动的历史画面。

这些画面进入每个人的心中,人们自然会有一个自己所向往的大唐。

而那时的大唐,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无数人梦回大唐,总会有不同的想象。那个万国来朝,四海升平的时代,是一幅绚烂浓艳的画卷。秦汉以来的千百年历史,也就只有一个大唐。

它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豪迈壮阔。

它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清高孤傲。

它是念天地悠悠,独怆然泣下的独立苍茫。

它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激扬旷达。

每当华夏动荡,强敌来临,民族陷入生死关头,不少人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仍旧在抗争的人们只要再回忆一下那个名叫大唐的时代,便会油然生出一股刚毅雄健的豪气,支撑着他们继续抗争。

今宵酒醒何处?梦里回到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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