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妈妈头一回在姥爷和爸爸之后,在我面前也放了一个酒杯,姥爷话比较多,也一直让我们喝,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晕晕乎乎之间,我说爸你平常就早些回来,能挣多少算多少,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都长这么大,你们也该享享福。然后他说他的任务还没完成。我说那任务会一个接一个,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姥爷说在一旁说只要你好好的,在部队好好干,有前途,你爸妈就是受死也心甘情愿,那句话让我半天缓不过来劲。因为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个男人几十年这样的重复劳动,他已经丧失了生命的活力,像是一个工具,我多想好好问问他,不止一次我说不用这样了,能歇歇了,而他一直在等,爸爸不可不谓之勤奋努力,可他攒了一辈子的钱,仍然过不上想要的生活,每天只能像一个上了发条的螺丝,三点一线,千篇一律的转啊转,他努力的在等,说等我上大学、找工作、娶媳妇、生孩子。我低着头不说话,爸爸也在酒精的作用下,手摸到了我的脸上,他的手很糙,感觉很麻,我的问题再不敢说出口,脑海里努力寻找这样的记忆,一双嫩手用指甲在那黑黝黝的背上划过,留下几道红印,“已经用劲了,好了没有?我也要。”转过身我就倒在床上,那双手放平在我身上摩擦着,光是用手掌的肉就让我叫的稀里哗啦,舒服的喘着气。闭上眼,我装着睡,爸爸刚一进门,就和妈妈小声吵着嘴,“这都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啊。”“便宜处理掉,要不第二天更不好卖,睡着了?”“是呢,债主睡了,说动了不顶,也不知道图啥。”“图你了么,给俺孩挣了么。”那双手就摸在我那装睡的脸上。像现在一样,我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圣人一般,他的眼神望着我,他丧失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和追求,甘愿日复一日的吃苦,没有人催促的情况下甘愿每天早出晚归,他们全部的意义全部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所有的苦累所有的血汗都是为了儿女,他们是这样的孤注一掷,这是他的伟大嘛,他那日复一日的付出,他曾经也是个想我一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啊,生活究竟给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带来了什么,这该死的黄土地的价值观,这份平凡的伟大,甘愿献出自己人生的伟大,甘愿牺牲自己的伟大,在这种该死的价值观体系之下,又有多少像父亲这般的男人,而我又该如何,把我的全部意义又放到自己那还未出世的儿女身上嘛,到底到了哪一代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该死的福气,他们年迈的身体即使死掉,可他们鲜活的生命仍然在下一代的身体中燃烧,像一对父母看着自己孩子享福,他们自己也会开心,孩子难受,他们也会跟着难受,他们努力的生长出树荫,可以让下一代少一些苦难,这是一种可悲的壮举,不值得歌颂,但会让我感动的痛哭流涕,如果没有这种愚拙的精神和耐力,这个民族又怎会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过去人们总在我身上寻找父母的相似处,现在他们的一部分要借用我的身体来体现了,这也是一种可怕的壮举,正是由于这样的心境,熬来熬去都变成熬儿女,有些父母成功了,那些孩子一生下来就好像参天大树,挡住上面阳光,变成一些树苗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然后矛盾又开始了。酒杯还在碰撞着,忽然间我觉得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血液随着究竟忍不住的燃烧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姥爷的白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闪亮,他说看着我就会想起从前,而此时此刻我们也在互相观察,也看到了自己老之将至的样子,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忽然觉得我们是生在不同年代的同一个人罢了,尤其我这副样貌,一股血,一副身躯,连痣都在同一个地方,我们有何不同呢,黄土又被秋风盖上一层,任谁都不会发现,因为压根就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厚,被油懵了心得人啊,这无穷无尽的黄土啊!
其实我在家里是呆不住的,可既然回到这片地方,原来熟悉的人都在我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直到那个人影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去找她,可马上就陷入纠结,我们怎么会在一起呢,我根本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也无法对她做出保证,异样的眼光会像穿肠利剑般向我们射来,其实我并不想又在她的生活里掀起波澜,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可还是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把我推了出去,于是我安慰自己只远远的看看就满足了。
那天我专门照着镜子,怎么也不满意,身体不可逆的成了这副样子,和当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完全不像,犹豫半天后我还是把班长丢给我的假发戴在头上,这样心里显得更自然些。我们本就在一个市区,她的理发店也并没多远,路上好几次产生回去的想法,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样也太没出息,不是我们当兵的作风,街上的人很多,而我只顾和心里杂七杂八的想法打照面。隔着老远我就看到玲子理发的招牌,其实以她的技术完全可以去市里开门店,她高中还没上完就去学了理发,之后还在上海广东这样的热闹都市打过工,对理发这门行业有着丰富的经验,然后心里又忍不住骂了一遍她那没良心的老公,也骂了一遍自己,我也知道姐姐在外面租不起门面,最后只能把理发店开到村里。我站在街道的另一边,那时候阳光也正好洒了一半在落在店里,地上有一半发着金灿灿的光,黑色的碎发只在空中闪那么一下,就消失在地上,让一切都觉着有些不真实,我隔着一条马路,只是硬着头皮往玻璃窗中试探的望了望,结果一眼就看到她,头发很利落的扎着,黑色运动裤上面是一件白色的半袖,她穿什么都好看,年头岁月好像还能让人恢复青春,我感觉她变得更漂亮了,即使不刻意打扮,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时候还是让时间停止了,那只手拿着推子在空中悬停着,还记得她说手这样举着这很累人的事情,有时候油腻的头发茬子像针一样会扎进皮肉,可她看着还是很开心,旁边的门嘎吱一声打开,她回头冲着要理发的老头一笑,把我的心也给融化了,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感觉是那样的亲切,我就在外面一直等,一直看,可我并不满足,强烈的念头逼着我,等到阳光又悄悄从理发店溜出来,等到店里终于冷清一些,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一次是我主动开的门,门又一次嘎吱响着,姐姐好像吓了一跳,笑容在脸上停滞,很平静的在那里发愣,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我这副模样无论怎么变她都能一眼认出,也不知道哪来的这样的勇气,这般闯了进来,浑身说不出来一个字,情感在胸口郁积着,她问道:“理发嘛。”我把戴着的假发一把扯了下来,然后看到眼泪从她的脸上流出来,我不知怎么就笑了,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然后也不知道谁在哭谁在笑,眼泪和笑声就混在一起了。
我疯了,我绝对是疯了,居然对着姐姐说出那样的话,我说我想通了,我们就在一起吧,还是要把你娶回家的。姐姐又一次在我的怀里哭啊笑啊,我不知道她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谁会笑着掉眼泪呢,姐姐提前把大门关上,拿着绳索在上面绕了两圈,我们的身影在路上平淡无奇,和所有人的一样,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故事,就像我们也不懂他们的人生,光看长相的话姐姐虽然年龄比我大很多,可还是长的比我年轻,我想这样倒也算是一种弥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我们都变了,又都没变,彼此说着这两年的变化。
直到晚上的时候,我并不想回家,接着又走进她租的房子,简简单单一个开间和一个洗手间,平方很小却被她收拾的很干净,物品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上面还贴着标签,她说只是晚上的时候回来睡觉,这么一间房子足够她住,我像个小孩一样对什么都好奇,这儿看看那儿摸摸。最后我们又躺在床上,那天心里没有一丝杂念,纯洁的让人害怕,尽管下半身火辣辣的膨胀,我们都还是忍着,静静的只躺在她身旁,用一只手搂着她,如果可以的话我到宁愿一直这样下去,那天晚上我们敞开心扉说了很多话,她说我跟其他男人不一样,只想这样好好跟我过日子,生活已经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她甚至把我也规划在她的目标里面,在耳边问我休假多久,还说要等我退伍,多少年也都愿意。我说谁和谁也不一样,也不想要她等,该怎样就怎样。然后又忍不住的问我怎么当兵到底在干什么,时间为何这样紧张,明明是和平年代,你瞧你这副糙模样,却好像跟着你卖命一般,再这样几年兴许真的不认识你了。我笑着说这是军事秘密,然后我就笑不出声,曾经熟悉的笑脸,那些带着血腥味的记忆,毫不留情的把我冲击。
第一次冲突来的很突然,谁都以为这是个和平年代,流血牺牲是很遥远的事情,和平积弊存在于我们每个迷彩服心中,在我们悄然没有注意到的边境线上,悄悄冒出很多建筑,当巡逻队员把这消息传到上级,领导们马上就嗅到危险的气息,营长接到命令带着整个英雄营拉了上去。其实我们好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怎么就紧张起来,从上到下的紧张,回到连队的第三天,值班员摁下战备铃,那声音真就像噩梦一样,把和平的气球刺破,连长和指导员很严肃的下达命令,连队转到一级战备,所有人随时准备出发。
早就收拾好的背囊在脊背上晃动着便登车了。等待是最折磨人的,我们不需要劳累双腿,可有些路需要绕到很远,路上不停颠簸,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觉着新鲜,等到感觉一过,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
只不过英雄营像星星之火重新聚在一起,我又看到新兵连熟悉的面孔,在一起的时候不觉着有什么,分别重逢就会感到尤其亲切,红星和索南在队伍中和我擦肩而过,隔着老远我都能看到他们在冲着我呲牙咧嘴般笑着。听说还有好多部队都要拉上来,那时候正是五六月份,天气温差很大,沿着巡逻线的那些河流时而舒缓时而急切,解放大卡没日没夜的开了三天,即使这样有些路还是要靠走的。
好容易挨到边境线上,那块石头隔老远望着我们也望着敌人,等到我们站上去一看才发现远处零零散散搭着帐篷,还有正在修建的房子,这帮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已经逼到这里,印军像蚯蚓一样一点点往前吞噬,早就越过传统分界线,然后以这样的方式把爪牙伸向这里,如果在不加以阻拦和打击,指不定会蔓延到哪里,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通,两个发展中的国家,本来应当是是背靠背当邻居当战友,互相进步发展,而现在却在这上面动脑筋,有想法,难道非要在边境线上决个高低嘛。就像那时候毛主席辗转反侧说道:“我想了十天十夜,也想不通印度为什么要搞我们。”指导员看到说这是许多年前就玩过的把戏,现在重新又用了出来。而营长只带着两个参谋和一个翻译就往前冲,让我们都在这里待命。
部队在离着边境线差不多五公里的地方驻扎下来,听指导员说那些住在帐篷里的都是些手无寸铁农民工,支支吾吾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真正的部队还在大后方,我们只能把人重新撵回去。
那边其实一直在试探,两边还要要举行会晤协商,硝烟总是先埋在心里,然后表现在嘴上,最后才会真正动手。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形势会因此闹得那样紧张,本来协商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挂着笑,首长们都已经谈妥当,我们亲眼看到那些农民工从控制线退了回去,然后部队着手把那些零零散散的建筑都拆掉,那时候从后方调来很多施工队,挖土机轰隆隆的开不上来,上级又拨了很大一笔钱在这里修路架桥,所以眼前的局面就是前方拆后方建,正当我们的拆除队伍向前大刀阔斧的时候,忽然被他们的部队包围了。乌泱泱来了几十号人,又是真枪实弹又是棍棒挥舞,反正不能再往前拆一步,那些人的大胡子颤抖一般的严声训斥,其实我们并没有向前推进多少,按理说本来有二十公里的和平地带,可现在也仅仅向前推进了五六公里,这些人已经完全把这片和平地带当做自己的地盘。我们的农民工哪里见过这个,只能抱着头蹲下,可你越弱,那一边就越加肆无忌惮,棍棒无情的敲打在他们身上,每个施工队只跟着两名军人,他们的疼痛声让对讲机也吵闹起来,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也无法招架。
当时我们正在训练盾牌术,哼哼哈哈吼着,连长和警铃声一起风风火火的从帐篷里出来,这是有特殊情况要拉应急小分队,我们的队伍便开始疯狂往帐篷里冲,然后是军械库,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即使用着最快的速度,连长仍然在帐篷外面怒斥,等到我们钻进卡车已经汗流满面,头盔沉重的压着脑袋,脖子都要变成九十度,车只能送我们一段路,剩下的还是要自己走,身上的汗水本来已经在车上干掉了,现在又重新从毛孔中渗出来,体能服散发着咸涩的味道,力气不知道被抽在哪里,粗糙的呼吸和一个又一个沉重的脚印砸在地上,我看到连长带头跑在最前面,眼眶中焦急的血丝清晰可见,见到他这副模样,尽管他没说一句话,我们这群兵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跑到后面也就不觉着累了。
当我们的队伍从颠簸的山路上整整齐齐的赶过来,豆大的汗水跟着心跳怦怦跳动,情绪兴奋到最高点,只要连长给一个口令,就能立马冲上去和他们拼命,说起对峙总觉着是很危险很害怕的事情,可当时却恨不得立马打起来,尤其是看到工人在地上挨了打,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东倒西歪,军医刚拿出来的三角巾很快就染红了,浑圆的眼睛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恨不得把他们脸上的胡子烧个干净,军容风纪是怎么整的,必须好好练练,连长上去就把最前面那个大胡子推了两米远,他脸上很不服气,居然还想着冲上来,赵宇拿起枪托顶在他胸上,他的嚣张气焰慢慢黯淡,脸上甚至露出笑容,那模样让人从心底觉着恶心,连长看着地上的伤员,指着他的鼻子怒吼,即使生气到极点,我们还是不能这样对他们动手,尤其像现在人多欺负他们人少,可他们凭什么就能干这样的事情呢,流血冲突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事情,可他们好像饿狼一般,逮着便宜就想吃一口,也不管代价是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反正吃进肚子里就是自己的。
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恐惧,尽管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开第一枪,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就算我们手里只是吓唬人的玩意,那些大胡子们也心虚害怕,即使是暂时装的,一个个都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们没说几句话表示出一脸歉意,连长指了指远处,他们就低着脑袋转身走,虽然我们没有动一枪一弹,甚至连一指头一句话都没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仍觉着打了一场漂亮仗。
我们的队伍就这样守着,直到三连的队伍也冲上来,上级领导知道这件事后,除了关心伤员,第二条命令就是让我们还是退回实际控制线,我看到索南和另一个战友被安排守在这里,临走的时候还冲我挤眉弄眼。索南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这里的路通了,以后无论是巡逻还是做其他的都非常方便。队伍抬着伤员要运到后方,身体感到有些虚脱,力气也像被风吹走。连长在旁边说回去给我们加餐,大家都使点劲,吕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劲头,在队伍中抢先抬着伤员,他或许永远都长不胖,吃了很多饭,也能扛下一次又一次艰苦的训练,那瘦弱单薄的骨头还是看起来脆弱,肌肉也长不出来,反倒是谢俊魁梧健硕,就算平常训练经常偷懒耍滑,胸膛上的肌肉仍旧鼓鼓囊囊,反正怎么着都说不清楚,和各方面因素都有关系。
我们总是想要避免冲突,可冲突就好像永远盯着我们,肩章早已经从一条杠变成两条,军衔其实更多代表着年龄和时间,自从老莫退伍之后,我们班也来了四个新兵,一进门便恭恭敬敬的对着我们喊班长好,可我哪是什么班长啊,赵宇居然还让我带着他们,在同年兵眼里谁都当这是个好活,因为手底下有人会帮我跑腿打杂,干啥事都方便,就连我一开始都这样想,很快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不仅活变多了,每天还有操不完的心,我们的心之间隔着好几张肚皮,同年兵在我耳边说你这样根本管不住他们,你把他们练越狠,甚至打他骂他,让他们从心底怕你,这让带出来的兵才会更乖更听话。我知道他说的这是立竿见影的好办法,心里还是不认同这样的做法,说现在的兵都是高素质、高学历人才,你说的那些都是土办法,何况都规定了不准打骂新兵,再说能自愿来这鬼地方的兵能差到哪里。
我也并不想把我受的委屈让他们再尝一遍,把作战靴踢到他们身上,在他们脑后悄悄给一个抽脖子,低沉的脑袋陷入黑暗,这样只会陷入恶性循环。于是那段时间里我总是挨骂,然后苦口婆心的给他们擦屁股,其实这些新兵刚来到这地方脑袋还是懵的,冒泡是必然的事情,孰好孰坏一眼便可以分得清,那天晚上他们一个个冲在最前面,甚至替我挨下一棍子的时候,让我觉着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是施工事件爆发的第二天晚上,黑夜总会让人觉着害怕,尤其像还未成年的小孩是很怕黑的,半夜即使憋着也不愿一个人闯进那团黑,梦里就会出现一个舒服的地方,结果第二天就该尿床了,想来对黑夜的恐惧是印在人类骨子里的,其实就算长大心里也还是怕黑的,但只要旁边有人,并且人一多那就不会害怕,深处军营每天和一群大老爷们在一块儿也不会怕黑,可那天晚上结结实实的和黑夜撞个满怀,记忆裂开一个大口子,带着黏稠刺鼻的血腥味便涌入鼻腔,月光下发亮的头盔和那些呲牙咧嘴、哭天喊地的声音,咕嘟嘟滚烫般的在耳边响起来,因为那是个晚上,所以记忆也是黑色的。
敌人趁着夜色又悄悄摸了上来,对讲机忽然炸开了锅,离那里最近的是三连,他们赶在我们前面和敌人遇上了,本来想着三连小分队已经上去,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营长在电话中怒吼,指导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顾闷着头往前跑,我们收到的命令是火速支援,路上只有砰砰的脚步声,新兵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后面好几个人连着都倒了,连长回头望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兵抬头看了我一眼,立马就爬起来接着往前跑,大家也都顾不上看他,指导员又拿起军用手机给三连连长通电话,可那边一直没人接,早知道今晚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天说什么也不该撤走。手电筒发出一道道白色的光束,其实我们应该关掉灯冲过去,另一边的敌人看到灯光纷纷往后跑,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械斗已经结束,倒在地上的三连战士看到援兵到达,又使出全身力量拼死拼活拽住几个,跑掉的敌人甚至都没有回头去救自己人,头也不回的就往山的另一边冲。我们的队伍跑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躺在地上,胆小心软的甚至不敢朝地上看,黑暗中腾起愤怒的火焰,地上的战士们脑袋上都是血,有几个甚至直接晕死过去,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我看到红星也倒在地上,我蹲下去扶他,结果黏糊糊沾了一手的血,使劲叫着名字也不答应,那些没逃掉的胡子们身上也挂着彩,跪在地上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求饶声,我们也听不懂他们到底说什么,只是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怎么也下不去手。连长让指导员先救人,自己则又带着人去追,我们拼了命的跑也终归是徒劳,我甚至不敢再返回去看受伤的战士,吕涛疯狂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眼泪挂在脸上冰冰凉凉,黏稠的血液也在手上发冷。三连连长还有三个战士永远在这边无人问津的土地上长眠,这三名战士其中就包括红星,如果是陌生的面孔兴许刺激还不是这样强烈,甚至觉着一切都很虚幻,包括当兵的这段记忆,和平昌盛的年代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和红星一起度过的新兵连生活一点一滴都就全都冒出来,那天晚上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体能那么好,力气又那样大,怎么就被打成了个样子。
后来根据索南的描述,他新兵连之后就跟红星分到一个连队,缘分让他们一直在一起,兴许红星就是因为体能好,管理能力又强,到了第二年的时候红星已经是副班长,那天晚上拉应急小分队,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个个也都以为和往常一样,等到他们冲到施工队才发现有一波敌人已经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的摸上来,连长怒斥让他们走,那人还嬉皮笑脸,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人身后又马上黑压压上来一波人,手里的木棍不知道抹的什么漆,在黑夜里发着幽幽亮光,人数是小分队的好几倍,乌泱泱就围了上来,连长悄悄拽通信兵的衣角,可远水还是解不了近渴,如果这时候开打我们肯定吃亏,连长的缓兵之计写在脸上,不停的说要和谈协商,可那群人里面渐渐骚动起来,外围的人竟然往里面仍石子,有一颗正好砸在连长身上,红星他们拿着盾在前面挡着,可人太多,天又黑,根本分不清也看不清到底是谁砸的,那群人身后明显故意挑事,从黑夜中偷袭,时不时的甩出一棍子,前面的敌人还假装回头看,晃着手制止,可他身后那群人根本拦不住,没有纪律可言,反倒更像一群莽夫,连长怒吼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还有点效果,后来对面吵闹的声音盖过这边,不知道是谁挥了一闷棍,直接把连长晕在地上,手本来下意识的捂头,却擦了满脸的血,小分队立马把连长围在里层,索南拿出胳膊上的三角巾给连长止血,一个上士班长红了眼,从挥棍的地方揪出一个人来,战火便彻底点燃,由于两边的约束,谁也不敢真开第一枪,战斗也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进行,后面的扔石头,前面的举盾牌挥棍子,场面太乱,对面人数占据优势,小分队很快就四面受敌,拼了命和那群人扭打在一起,疼痛怒吼般的叫声显得可怕,还有人喊着杀呀杀呀,那时候红星身为副班长站在靠前的位置,在战斗的最前端,他从小就在牧区长大,力气大的能摔倒一头牛,兴许是他太过于勇敢猛烈,前面的两三个人都不敌他,左手举着盾右手的棍子专门朝着门面砸,黑色的鲜血随处可见,能让人发疯,就连眼睛都被染成血红,棍子砸在头盔上、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当然也有鬼哭狼嚎般的喊叫,那声音就像放鞭炮一般密集,胆子大的战斗力强的往往更容易倒下,反倒是那些胆小体弱的安全无事,索南说红星在人群中竟然冲开一道口子,可也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波火力,对面到底有多少人谁也没看清楚,反正当红星回过头帮其他人的时候,又被一群人围上来,后面的事情他也就记不住了,索南上去帮忙棍子打在敌人坚硬的脑袋上震的手疼,然后那人就像棉花一样倒了下去,索南当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这一棍子要了他的命,自己也很快也被人踢在地上,远处的光束杂七杂八的朝这边射过来,那群人想跑,有几个还能站起来的又上去打,但大部分人都挂了彩疼得站不起来,后面的事情你们也就知道了。索南说着说着又哭了,他觉着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罪事,可是他又逼不得已,是什么让我们人与人之间如此的残酷,不应该这样啊,我们只是生在不同地方的兄弟姐妹,我们都是人啊,我们都有感情,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爱人,是什么东西让我们见到彼此就两眼发红,非要争个头破血流呢,想不通,真的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