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鲜血与煤炭14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3674 字 4个月前

“怕甚,出去还能找,以前咋说你也听不进去,现在呆在这里想明白也倒好,以后照样该有啥有啥。”

“你说人咋这么贱,好日子的时候想不明白,非得走这么一遭,才知道好坏,我现在就想着我爸妈,不知他们还能不能熬到我出去。”

“能,一定能。”

“你咋还这么乐观了?”

“我不知道,或许是自我安慰,还有那么多事,那么个人在等着我们,别人不管咋说,不能自己先趴了。”

田甜的目的达到了,她不敢想象里面的场景,想托人走关系送点好处,照顾照顾,可既没钱又没熟人,有人饿死就会有人撑死,谁会有空帮她一把呢,她抱着孩子刚一回到家,就让哥哥猴小找了个照相的,说她想纪念一下,本来想把结婚照也寄去,想想又拿了出来,把之前写的信全都叠在一起,所有的想法和念头,都写在上面了。

信中的想法念头轻声的诉说,信中的想法念头轻声的思念,把想法念头写进信里的感觉,是想法念头在笔尖和他们对话,和他们在无边黑暗,在铁窗山川里碰撞,她什么都不说不现实,他什么都不想不可能,那张白纸上什么都不写不能够。同时,这封信也给了他极大的力量,积极的对抗饥饿,努力的劳动改造,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他也总是冲在最前面,他想通过自己积极的劳动,获得减刑的机会,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家。在这同时,他也开始给她回信,一来一往的交流是如此的煎熬艰辛,两人也在不同的地方,挥洒着同样的汗水,吃着苦头度过这个家的至暗时刻。

介民说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黑暗,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他很享受那种感觉,也许是在黑暗中呆久了,会觉得阳光刺眼,二蛋累了一天,听到他这样说又想起阳光下那朵紫色的花,生物离了阳光又会变成什么样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太阳从西边的云朵里,高山上,波浪边落下去,再也升不起来,那时候人们又该怎么办呢?他想了半天,觉着即使那样也照样得活着。因为他和介民一样,也更喜欢晚上呆在黑暗中的感觉,白天是没有知觉的,只有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才属于自己,反正睁不睁开眼睛都是一个样子,只是今天却不同于往日,二蛋在这黑夜中手指轻轻的摸索着,在床下摸出一封信,发出一丝声响,内心忍不住的激动起来,他怕把别人吵醒,左右看了看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他无法起身去读,看那秀气的字迹,便只好反复的抚摸,像是一个盲人一般,索性闭上了眼睛,信上的内容徐徐的闪过眼前,他已经忘了自己究竟读了多少遍,即使不看那些信,也能把心里的内容背出来,黑暗里有无数种可能,纸不一定非要是白的,只要笔是白的就好了,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去任何地方,他已经在黑夜中把家里的一切都构建出来,并且不停的向外延伸,他想出田甜写信的时候,拖着仍处在虚弱的身子,那应该也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身旁点着一个小灯,他们的孩子在那里熟睡,偶尔还会醒一下,哭一阵,田甜躺下身休挨着孩子直到他安静下来,她才又拿起笔,写信说一切顺利,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等着他这个父亲给孩子取个名,还说孩子也许也是个怪胎,长得像她父亲一般,嘴角处有一颗黑痣,看着就忍不住想亲一口,她换了新的工作,能挣的更多,她受的有心劲,家里的物件也越来越多,更像一个家了,就等着他回来。

二蛋越想越高兴,好像他真的陪在了她身边,如今他已经成为一个父亲,那孩子哪里是怪胎?在他看来简直是个宝,那些以前的故事田甜在他耳边似有若无的说过一些,可他并不在乎这些,那孩子流着是他的血就够了,只是没能陪在媳妇旁边,看着自己亲亲的骨肉出生,等他再出从这监狱出去的时候孩子都能满院子跑,叫自己一声爸爸了,想到这里,他又痛恨着自己无知的举动 ,悔恨中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他想起妈妈把他拉扯大,你这不称职的父亲,不尽责的男人,要怎么补偿呢,缺席儿子美好的童年,甚至让家里人遭受白眼与议论,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过错啊,拳头咯咯地发出响声,身子热一阵,又冷一阵,他恨这监狱,恨周围的一切,恨老天爷,恨世间不公,恨这炼狱人生,活成个人怎么就这样难,直到把他所能想的都恨过一遍,身子才慢慢的放松下来,手指舒展,要说恨便只能恨自己,可光是恨又能有什么用呢,只想度过这黑暗后,回到自己那个家。

另一边的建英眼瞅着生活把田甜拖进一个巨大的深渊,他一直觉着家里面吵闹,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安静,大儿子田润还在外面上学,只有寒暑假回来一趟,有时候连假期也在外面忙着,家里就剩下四个人,二女儿田清去了纺织厂当工人,只回来吃口饭就累到了,他想让小儿子接他的班,可那还要几年,正好也等他读完高中。儿女们都长大了,他想在前面给他们趟出一条路,顺顺利利走下去,可这是完全不可能,像是痴人说梦,他并没有这么大能耐,只能颤巍巍指着前面的方向,任他们去闯,这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生活已经沉到了谷底,儿女的身影在他面前越长越大,而他却在那背影后面慢慢弯了腰,身体跟不上心劲,他一直盼着这么一天,儿女长大成人,自己也能退休后也能享受几天,可他所有的一切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和儿女们捆绑在一起,哪条线上不如意,都能影响到他,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好赖话提前已经说清楚,剩下的路只能是她自己走了,除了尽自己的力量接济一番外,没有其他法子。

二蛋在那昏暗的牢笼里,苦苦盼着八年的时光快些过去,恨不得一睁眼的功夫就到了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一天,这般黑暗都挺过去了,以后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想起那个远在家里的儿子,他记得上小学读课本的时候,就不停的在自己姓氏后面加字,看见什么就加什么,觉着什么都不顺口。刚刚结婚的时候,就又想着取个什么名才好,可挠头苦思仍没有半点思绪,直到掉入这片牢笼,在那数不清的黑夜里,终于拿起了笔,写信给媳妇说孩子取名叫做清白,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两个字就像一阵清风一般,吹进了他的脑海,并且时时会冒出来,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只是顺着这想法自然流动罢了。

他还在上衣口袋靠近胸口的位置,悄悄缝了一个暗兜,把那张照片塞在里头,可他万万没想到,晚上再拿出来的时候字迹已经变得模糊,相纸也皱巴巴拧着,白日里的汗水即使已经蒸发,还是在照片上留下不可逆的痕迹,好在发现的还算及时,又在那张照片裹上一层透明塑料才安心,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悄悄拿出来看,在那微弱的光里,陪着他度过每一个孤独忏悔的夜晚,连田甜都不会想到,她寄去的照片给了二蛋多大的力量,多大的希望,任由监狱里都么难熬、苦涩、黑暗重重,仿佛有一层又一层的乌云挡住了他的视线,可他却一直、一直向前冲着,坚信着总有一天,会拨开云雾,阳光就在前方,绝不能倒下,在这监狱也逐渐习惯,人也熟络了起来,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也了解到虽然看不顺眼的狗蛋,其实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就没了爸妈,只能跟着别人瞎混,到最后把自己栽了进来,相比较起来狗蛋还算无牵无挂,活得是自己,而其他人各有各的苦水,笑嘻嘻的嘴角下面带着生活的苦水,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能有个牵挂和念想,简直是一种幸福,是别人羡慕不来的。那天夜里二蛋在心里重复,在黑暗酸臭的铁窗下呢喃:“生活是一场战斗,你必须狼吞虎咽般活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