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吻在那张唇上。
轻轻贴着,甚至没敢去看顾随之的眼睛。
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林慕稍微退开了一点,拉开距离,撑着他耳侧的地面。
掌心里陷入披散一地的银发中,月色般冰凉顺滑,和他这个人一样,气息深凉,好似一捧冰雪。
林慕望进那双温柔含笑注视他的眼睛。
顾随之没再掩饰自己眼睛的颜色,一双异色的瞳眸辉映交错。
就像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
一边是海,一边是月亮。
顾随之伸出手,搭在他后颈上,冰凉的手指摸索着少年颈后那片温热的皮肤,无声的亲昵。
“我感觉你欠我一句话。”
林慕轻声:“我不会说的。”
他跨坐在顾随之腰腹上,双手撑着地,两人相距不过咫尺,顾随之甚至能看清他眼皮上不起眼的一颗小痣。
林慕被他仿佛要望进他骨骼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这次没再躲开。
他同样在看顾随之。
“我每次喜欢的东西,总会很快就会离我远去,反而是讨厌的东西,甩都甩不掉。”
林慕描摹他的五官,心里万千藤蔓疯狂生长,把他的手脚都捆住,连指尖都没放过,又沿着血液骨骼溯洄而上。
扎根于心脏。
他覆下眼睫,脸上的神情淡去。
“所以不想喜欢你。”
“想一直讨厌你。”
顾随之用手肘撑着地,抬起身,吻在他唇角,鼻尖摩梭着他的脸:
“想从你嘴里听一句好听的怎么就这么难?”
“拆我台的时候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一坐起来,林慕撑不住地,只能改为抓住他的肩膀。
顾随之扶着他的腰,微微笑了,“那就让我抱一会儿。”
林慕迟疑了下。
顾随之弯着眼睛望着他。
落在他腰间的手也只是轻轻扶着,没有逼迫的意思。
林慕垂了下眼,慢慢靠了过去。
月亮慢慢爬到夜幕正中,星河横跨天穹。
耳边潮声澎湃,海风和林间湿润清新的气息混杂。
一尺来高的杂草上,一滴露珠滴落。
林慕从他身上起身,别开眼,“好了,去闭关了。”
顾随之双手向后撑着地,仰头望着他:
“可以不把我关回去吗?”
“…………”
林慕没说话,朝他伸出手。
顾随之试探性碰了碰他的指尖,见他真的不打算强行把他收回去。
眼睛一弯,顺势站了起来。
虽然嘴上说着没人会来,但顾随之还是耐心地在附近布置了大量阵法。
简单修改了几株草和几块石头的位置,山间很快升起一层浓雾,把临近海岸边的一片海域都笼罩
了进去。
但又不像是幻阵。
“这是什么?”林慕还没见过这样的阵法。
顾随之打量一棵草,又把它拔起来,重新挪了一个坑,“一个传送阵,能直接把人传到龙岛中心去。”
……龙岛中心住的不是龙女吗?
林慕看了他一眼。
顾随之勾起唇,“谁要是这么闲的没事来找我,就让他和姒京玩去吧。”
他们没有从地面上重新挖洞,而是走了水下的通道。
上岸后,林慕捏了个净尘诀,把身上的水烘干。
这里的布置和顾随之当初带他去的那条被冰封在地底下的通道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这里靠近海边,周围的空气更加湿润,也不如之前那里炎热。
深埋在地底下的巢穴比后来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出来洞壁经过精心修整。
说是巢穴,更像是一个地下宫殿。
……就是地上有点秃。
其他墙面都贴着深灰色砖石,就地上还保持着原始的模样,黄土裸露。
“这里空间最大,我以前喜欢在这边睡觉,就在这里面铺满了金子,后来走的时候全带走了,这里就空了出来。”
顾随之带着他在通道里往前。
这条通道四周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加固过,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被海水腐蚀垮塌。
只是太久没有人来,地上落满了灰尘,空气的味道也十分怪异。
顾随之推开一扇大门,“还有这边,也是我睡觉的地方。”
大门徐徐展开,迎面而来的景象让林慕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某个人间大族的宅院。
还是相当奢华的那种。
一尺万金的雪原楠木做的太师桌椅,不用分辨就能看出是大师手笔的屏风。
绕过屏风,竟然还有一方假山,山顶怪松旁的瀑布至今还在潺潺往下流水。
地上的砖石都散发着黄金的光泽。
最深处摆着一张黑色大床,床头几根柱子雕花刻凤,帷幕深深,挑开之后仿佛进了另一方天地——桌子柜子一应俱全,其中一个打开着,里面还摆了一套茶具。
顾随之进去看了一眼,敲了敲脑袋:“我走的时候好像忘记叠被子了,这被子还能盖吗?”
……这是重点吗?
地下一共两个地方,两个都拿来睡觉,然后一个睡的是龙身,一个睡的是人形是吧?
这两处,一处铺满了金子,一处虽然没铺金子,但每一寸地都比金子要贵。
林慕感觉自己刚才的心疼好像喂了狗。
顾随之哪里可怜了?
他就没有委屈自己的时候。
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就是在装可怜,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一下。
“算了,我本来也没盖过被子,要是不能用就扔了吧,”顾随之很快释然,起身拍拍手,“其实我在上面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但上面已经被铲平了
,就只能住在这。”
林慕:“……”
他真诚发问:“你要这么多卧房来做什么呢?”
顾随之回答得同样实在,“困了躺下就能睡啊,不然还要楼下楼上的折腾,虽然可以用灵力,但用灵力传送也是要费力气的嘛。”
林慕无话可讲。
这大概就是……有钱任性?
顾随之灵力随心而动,满屋灰尘一扫而空,床上凌乱的羽被也变得干净整洁。
他摸了摸被子,大力赞扬:
“从凤凰和天鹅身上拔下来的毛果然好用,这么多年居然还没坏。”
林慕:“……”
他忍不住多看了眼这床被子。
顾随之伸出手,热情邀请,“我床很软的,要跟我一起感受一下吗?”
林慕微微凝滞,躲开他的手,自己脱了鞋,从另一边上了床。
然后盘膝坐好。
他正色道:“我先突破,再来处理那把剑。”
顾随之已经熟门熟路地绕过他躺下,自觉给自己垫了好几个靠枕,拉过这床薅秃了不知道多少只凤凰和天鹅织出来的被子搭在腰上。
林慕在他身边开始突破。
一开始还是十分顺利的。
他一个月前就有了突破的迹象,此时水到渠成,自然没有什么阻碍。
直到临近突破的关头。
林慕的面色不变,只是冷汗不断冒出,沿着侧脸往下滑,在下颌处汇聚。
——从筑基期到金丹期有心魔考验,金丹期到元婴期,这份考验只会越发严苛。
为什么那么多人难以突破元婴?
就是因为过不了这一关。
天赋一般的人,一路修炼到元婴期,少说也是几百岁了。
几百年能经历多少事,中间又会遇到多少意难平,出现多少心魔?
对于任何修士来说,这都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高山。
林慕前世突破这一关时,唯一称得上心魔的,只有养父母的死。
但这一次,几百年两辈子叠加在一起,足够给他造成阻碍了。
金丹期还能通过一声断喝把他叫醒,这一次……
顾随之脸上的笑容消失。
突破这种事情,最好靠自己,一旦有外力插手,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上一次他都不该插手的,不然林慕面对过一次,这会儿就该更顺利。
是他没经历过这些,经验稍显欠缺。
这一次,他就更不能插手了。
不然再下一次突破,就是元婴到出窍的心魔了。
他总不能扶着林慕一步步走。
想起自己一开始的某些想法,顾随之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声。
他的意志力呢?
外人仅凭肉眼很难知道林慕究竟在经历什么,只能看到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渐渐的,就连坐都坐不住。
顾随之指尖摩挲着,到底没出声。
就算出声林慕也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灵力运行到第一周天,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气顺着他的经脉游走,最后竟然攀升到了脖颈上。
平日里掩藏得很好的森然魔气汹涌而出,直把那张白皙的脸都笼罩上一层紫红色光晕,周身形成一个气场,把他包裹在内。
林慕双拳紧握,脖颈上青筋凸起。
那毒藤一般的花纹从白皙的脖颈一点点攀爬到侧脸上,一直到眼尾,沿途显出几道异常清晰的黛青色血管,妖异异常。
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腰。
唇角鲜血缓缓流下。
林慕单手抓紧被子,手指骨节发出错位的声响,缓缓睁开眼,看向顾随之。
眼尾睫毛被汗水和泪水黏在一起,眼底都泛着一层水光。
神志稍微清醒一点,又立刻闭上眼,没有让自己眼底的痛苦继续流泻出来。
顾随之就在他一步之外,没有去碰他,更没有帮助的意思:
“控制住你自己。”
林慕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过去几百年的时光汹涌而来,伤害,背离,遗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