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年前,有人用名字将冷冰冰的青铜乐器,捂上了人情的热度。
但是,他没想到钟应会说出来,还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冯元庆在磁带里笑着说的那样——
“只要说出你们的名字,谁也不会怀疑你们是真正的亲人。”
“我……”
他泪洗过的黑色眼睛,视线落在编钟身上,好像能听到希声的声音,在期待着他这个弟弟送它们回家。
但是他并不能确定。
这是他臆想中的哥哥,是师父给予了名字的编钟。长达一生的年岁,他常常这样静静看它,从未像现在一样,产生如此强烈的幻觉。
“我陪它回去……”
老人的语气,似是询问,似是犹豫。
钟应却不犹豫。
他走到希声旁边,取下了等候已久的钟槌。
希声的每一件钟,华人互助会墙上的每一条记录,都在讲述着它在美国的旅途。
成为随手赠送的礼物,成为艺术画廊的收藏品,成为拍卖行的商品,成为农场土里压实的青铜农具,成为公寓墙角的垫脚工具。
件件离散,终于重聚。
钟应都能感受到它在发颤,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想要告诉这位凝视了它多年的老人,它的真实心意。
“叮!”
最上层的钮钟清脆,宛如新生稚子,说着作为摆件展品的不得自由。
“咚!”
声音略低的中层的甬钟,又像成熟的中年,抱怨着拍卖行的唯利是图。
“嗡!”
下层甬钟巨大沉着,一如沧桑稳重的长者,安慰着饱受痛苦折磨总算重回木架的钟们。
钟应一一敲响它们,能见到它们经受磨难后边缘略微的破损。
虽然叫人心疼,但剥落的只是青铜边角,未伤钟体分毫,声音依旧洪亮如初,在不停的说道——
我们团圆了,缘声要带我们回家了。
每一件钟都在雀跃的回应。
仿佛峭壁悬崖之上,踽踽独行的游子们,终于挨过了狂风暴雨、猛虎流雀,与第三十七位亲人在此闲话家常。
钟应敲响的,依然是《猛虎行》。
复制品的音色与希声的音色大相径庭,在这狭窄保管室声声回荡,更像当年冯元庆的演奏了。
贺缘声眉目舒展,透过钟应的一举一动,见到了记忆里年轻俊朗的师父。
他说:“我以为,再也没有人能够演奏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