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陵读出她眸中关切,心下一暖,笑道:“放心,我可能睡了,一沾枕头就睡得死沉。”
沈玉娇失笑,心说她知道呢。
在金陵那阵,他若是白日没事,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玉娘,时辰不早了。”
见着他俩在寒风中依依不舍般,裴瑕睇着谢无陵,嗓音清冷:“虽说谢郎君受得霍帅赏识,但到底是在霍府当差,夜里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惹人非议。”
谢无陵面色微僵,怎听不出他话中内涵之意。
有自己的府邸了不起么?
他只是暂时寄人篱下,又不是一辈子都寄人篱下。等他当了大官有了银钱,他也在长安买宅子。
就买在永宁坊,买在裴府隔壁,气不死这小白脸也膈应他!
沈玉娇见气氛又变得僵凝,实在有些受不住,看向谢无陵:“时辰不早了,就在这散了吧。”
又在大氅的遮掩下,扯了下裴瑕的衣袖,仰脸轻声道:“郎君,我们也回吧。”
她这一声轻软的“郎君”,还有那句“我们”,叫裴瑕胸间凝滞的闷意稍散了几分。
这个谢无陵再如何频出花招,玉娘的夫婿始终是他裴瑕。
灯会散去,也是与他一同回家。
怎能因这宛若昙花一现的分心,叫他们夫妻间生出嫌隙?
不值当,更没必要。
雪色大氅之下,他将妻子柔嫩的小手牢牢裹在掌心,神情温润:“好,我们回家。”
又微笑看向谢无陵:“有劳谢郎君今夜陪我夫妻同游灯会。”
谢无陵脸都青了三分,心道这小白脸还真会往脸上贴金,谁陪他游灯会?呸!
本想再回怼两句,但见沈玉娇眉眼间难掩的疲累,到底忍住,只道:“行了,快点带娇娇回去,让她好好歇息。”
裴瑕敛笑:“不必你说。”
他揽着沈玉娇转身。
沈玉娇暗暗松口气,刚走两步,忽又想起,谢无陵说天气暖和了就离开长安,那具体是二月还是三月?
她三月便要临盆,这两月若无意外,应当不会再出门走动了。
或许今日,便是他们最后一面……
若真是如此,她还有许多话想叮嘱他。
脚步不觉放慢,她迟疑着,回头看了眼。
城墙脚下,灯火阑珊,那人头顶着面具,依旧伫立在夜晚寒风中。
见她回眸,他展颜一笑,朝她用力挥手,“娇娇,回吧。”
沈玉娇心下一颤,没忍住,到底还是喊了一句:“谢无陵,你多保重!”
揽在腰侧的大掌陡然收紧。
沈玉娇知道不该,
但她没办法真的就这样,一句话也不叮嘱——
哪怕此生与谢无陵有缘无分,但她也真心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叮嘱声在风中缥缈,谢无陵怔了一怔,而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
“我会的!”
他挥手,在风里喊着。
爱人的叮嘱给他无尽的斗志,他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宛若打了胜战的大将军,一腔热血,无畏亦无惧。
-
回程的马车上,格外沉默。
沈玉娇隐约觉得裴瑕似有不悦,可他扶她上车的动作,始终轻缓,极尽体贴。
他面色也如平时一样淡然,瞧不出任何端倪。
这叫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真的有所芥蒂,还是她自己心虚多虑。
那一句叮嘱虽有些突兀,可也仅仅是一句寻常的“保重”,与人分别时大都会如此叮嘱一声,也算不上逾矩失礼?
她坐在车里琢磨半晌,到底没忍住,还是问了句:“郎君,你可是……心绪不佳?”
裴瑕端坐窗边,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缓缓抬起眼:“为何这样问?”
沈玉娇抿唇,嗓音放得很轻:“你上车后就没说话。”
“有些疲累而已。”
裴瑕看着妻子透着几分拘谨的娇婉脸庞,鬼使神差想到她与谢无陵交谈时,那眉眼间的神情始终是放松的。
吃浮元子时,她吃到喜欢的口味,第一眼看的也是谢无陵。
谢无陵朝她眨眼:“好吃吧。”
她重重点头:“好吃!”
语气都是掩不住的雀跃,宛若活泼无忧的小姑娘。
哪怕他俩是对面对坐着,自己与她并排坐,在他俩的眉眼流转间,犹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恍惚记起,好似新婚之际,玉娘在自己面前也是这副天真娇慵的小女儿姿态。
她会在清晨醒来时,抱着他的腰撒娇:“郎君再陪我一会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