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帝眯眼,心下轻嗤。
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
上座的皇帝迟迟不语,金殿内的气氛也变得沉凝。
二皇子虽埋怨裴瑕有些操之过急,但还是上前一步,缓声道:“父皇有所不知,裴六郎之妻身怀六甲,年后便要分娩。六郎对她这位妻子一向爱重,想来是不忍见妻子备受思亲之苦,这才斗胆求到您面前。父皇一向以仁孝治天下,裴六郎此举虽不够稳妥,却是至情至孝啊。”
昭宁帝淡淡瞟了眼下首的二皇子,视线又落在裴瑕身上,沉吟道:“裴六郎,你可知沈徽一家犯的什么罪?”
“回陛下,草民知道
()岳丈一家犯下滔天大罪,若非陛下重情仁厚,照大梁律法,便是凌迟也不为过。草民与荆妻每每提及此事,皆感念陛下皇恩浩荡,惭愧不已。”
裴瑕背脊躬得更深:“然草民与荆妻为人子女,知晓亲长在岭南艰苦之地受罪,我等身为小辈又如何能安心?故方才陛下问草民想要什么赏赐,草民再三深思,还是斗胆请求陛下能给岳丈一家一个赦免还乡的机会。倘若陛下觉得草民所求太过,那草民……别无所求,一应皆听陛下安排。”
昭宁帝搭在龙椅扶手上的长指轻点了点,道:“朕原本打算封你为翰林学士,入翰林院伴驾。”
裴瑕道:“草民尚无功名在身,怎敢觍颜进翰林院?待明年春闱下场,若能金榜题名,方算不负陛下期望。”
这年轻人,口气可真够狂妄。
“若你来年春闱,未能上榜,岂非错失良机?”昭宁帝意味不明问。
“明年若无缘金榜,三年后还有机会再来。但岳父岳母年迈体弱,不知还能熬过几个三年。”裴瑕嗟叹一声,掀袍单膝跪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陛下乃是至孝之人,想来应当更能懂得其中寓意。”
昭宁帝沉默了。
他怎会不懂。
他的生母孝慈太后这辈子吃苦受罪,没享过一天的福。
哪怕她的亲儿子当了皇帝,坐拥江山,在她死后极尽哀荣,却也不过是聊以安慰罢了。
一阵漫长的静谧后,昭宁帝缓缓抬眼,神情难辨地盯着殿中那道笔直的清隽身影:“这份恩典朕先留着,待你明年春闱中了,朕再决定是否给你。”
裴瑕闻言,胸膛间那口凝滞之气终是沉沉吐出,俯身叩首:“草民定不辜负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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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风雪初停。
沈玉娇烤了三个梨,她吃了个,给乔嬷嬷吃了个,剩下一个正想着是给裴瑕留,还是等他回来再重新烤,帘外便传来婢子们的通禀:“娘子,郎君回来了。”
这下倒不用纠结了。
沈玉娇稍理鬓发,待见到那道从锦帘后走来的颀长身影,她从软枕直起腰,莞尔轻道:“郎君回来得正好,若是再迟一步,这个栲梨就要落入我腹中了。”
裴瑕将身披的苍色大氅递给婢子,目光扫过那玉碟上烤得微微焦黄的梨,眉宇微舒:“你若想吃,便拿去吃,我不与你抢。”
“郎君可不能纵着娘子,这梨性寒,她已经吃过一个了。”乔嬷嬷一脸无奈地看着沈玉娇:“娘子可不能仗着肚子任性呢。”
沈玉娇讪讪笑了下。
裴瑕见她这副吃瘪模样,眼底也掠过一抹笑意。
“嬷嬷说的是,不能再吃了。”
他走到榻边,将那碟烤梨推到一旁,又看向沈玉娇:“我来监督娘子。”
沈玉娇:“.....”
不就是开个玩笑,她哪有那么馋。
乔嬷嬷见小夫妻坐在一块儿似有话聊
,上过茶水糕点后,便带着屋内一干奴婢出去。
沈玉娇抱着汤婆子坐在暖榻上,边看裴瑕动作优雅地吃烤梨,边问起他今日入宫的情况。
裴瑕不喜甜食,吃过半个梨,便搁下银质小勺,将殿中之事如实说了。
听到他竟在太极殿提起赦免之事,沈玉娇登时直起身,睁大双眸:“你怎么能如此冲动?先前不是与你说了不要提这事,万一惹怒陛下,那该如何是好?”
见她这般紧张,裴瑕坐到她身旁,轻拍她手背:“只是赦免,并非翻案,不至于触怒陛下。”
每逢喜事,或是特殊时节,皇帝也会大赦天下,这是天子仁德的表现。
这两者区别,沈玉娇也明白,可是,“就算这样,也太冒进了。”
她柳眉蹙起,看向面前坐着的男人,难掩忧色:“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
稍顿,她低下头闷声:“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她垂下的长睫,蝶翼般地颤,裴瑕心头好似也随之颤了下。
须臾,他抬手,两根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捧起那张柔嫩的脸庞,与她对视:“玉娘,你可信我?”
沈玉娇怔怔抬眼,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他的眸光好似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沉稳从容,令人信服。
“我自是信你的。”她轻咬唇瓣:“只是……”
“你信我,便已足够。”
裴瑕缓声道,视线落在她那抹嫣色红唇时,停了一停。
大抵刚喝过茶水的缘故,她唇瓣浸得红润润,泡开的海棠花瓣般娇嫩饱满,小巧贝齿轻咬之处,又晕开一线极致靡丽的艳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靠得近了,隐隐约约嗅到几分若有似无的鹅梨清甜。
是她唇瓣沾染的梨香?
心底深处似有个隐秘的声音在说,想尝一尝。
裴瑕眸色深了,高大身躯不觉朝前缓缓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