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那么香,那么软,这样的雨天,抱着睡一定很舒服,夜里做梦一定也都是神仙般的好梦。
可现在,她走了。
没准这会儿正躺在那个冷冰冰的小白脸身边。
那样的男人,只知死读书,中看不中用,哪会疼媳妇儿?
可偏偏,他有家世、有权势、有富贵……
就像昨夜那崔六娘子说的,娇娇和那裴瑕才是门当户对。
她跟着自己只是个小皂隶的妻,住这简陋寒酸的小院子,吃着路边摊子买的三文钱一个的梅花糕,还得自己做饭、洗衣、叠被子。可跟着那小白脸,她能当高高在上的少夫人,有奴婢伺候,有侍卫保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她是长安贵女,本就该过那样的好日子。
或许,自己真该清醒一些,不再纠缠她。
谢无陵眼
睫垂着,只觉胸膛一阵闷闷的钝痛。
他转了个身,高挺鼻梁贴着大红绣枕,她日日枕着的幽香,好似从那大红枕套里透出来,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
是她身上的味道。
是他的娇娇。
明知不该,还是将枕头抽出,刚想抱在怀中,余光瞥见一抹红色落在地上。
谢无陵俯身看去,身形猛然一顿。
地上一枚大红荷包,上面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
他赶紧捡起,小小荷包做得精致,一针一线,针脚细密,足见用心。
荷包微鼓,好似藏了东西。
打开一看,竟是一绺用红线绑着的乌黑发丝——
金陵的习俗,新婚之夜,小夫妻俩将发丝系结,置于同个荷包里,寓意结发为夫妻,白头直到老。
她心里,有他。
她是真心想嫁给他,想与他白头偕老。
谢无陵心口忽的涌上一阵汹涌的热意,如海潮般浸没四肢百骸,那份酸涩与不甘,远非这一身伤痛所能比拟。
他将这大红荷包用力地摁在胸前,高大身躯蜷缩着,双眸紧闭。良久,那喉头溢出一声沙哑如困兽般的低唤。
娇娇。
-
翌日,是个雨丝绵绵的阴天。
用过早膳,裴瑕告知沈玉娇,今日便离开金陵。
沈玉娇有些诧异:“这么快。”
裴瑕看她一眼:“你还有事未尽?”
沈玉娇语塞,默了片刻,摇头:“没有。”
他从前办事就高效,这次从军营回来后,行事也越发果决。要处理的事,昨日就已经全部办妥,便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郡守府中——毕竟最开始,裴瑕是陪着二皇子探亲,才入住府中。
只暂住两日,也没什么物品可收拾。
巳时决定要走,午时就备好了干粮与车马。
崔郡守夫妇本来还想留他们用完午膳再走,裴瑕道:“秋冬昼短,若午后再出发,唯恐天黑赶不到驿站。”
郡守夫妇见这天气的确不好,便也不再挽留。
双方于内门里好生客套一阵,裴瑕先扶沈玉娇上了马车,又朝郡守夫妇及两位崔府郎君拱手拜别:“这几日在府上多有叨扰,来日府台、夫人与两位兄弟来我府上做客,我定设珍馐美馔,好生款待。”
“贤侄实在客气了。”
“守真,祝你和弟妹一路平安,到家记得来信。”
“一定。”
片片雨丝随风轻拂,裴瑕转身上了马车。
沈玉娇坐在车里,已摘了帷帽,背靠着柔软的隐囊,支颐出神。
见到裴瑕上车,她身子往窗边靠近了些:“要走了么?”
裴瑕轻掸肩头的雨水:“是,得趁着天亮赶路。
又指着红木几案下的漆红雕花食盒:“崔夫人心细,让厨房打包了膳食,你若是饿了,便拿出来用。”
“早
膳吃得有些多,现下还不饿。”
“嗯,饿了记得说。”
俩人不咸不淡聊了两句,队伍便平稳朝前行进,朱红车轮辚辚碾着青石板的水洼。
沈玉娇静坐片刻,终是没忍住,掀起帘子一角,朝外看去。
裴瑕看她一眼,没说话,继续阖眸养神。
昨夜夫妻俩还是分房睡——
她提出的,说是身子重,夜里总翻身,怕搅扰他。
他知这不过是个借口。
只要在这金陵城里,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谢无陵。
没关系,他给她时间。
时间和距离,会慢慢帮她忘记在金陵的这一切。
让她知晓,她并非那谢无陵的未婚妻,而是他裴守真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妻。
沈玉娇靠着车窗,看了一路繁华热闹的金陵街景,直到马车出了城门,入目一片萧瑟秋景,茫茫落落。
她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放下帘,也学着裴瑕闭目养神。
怀孕之后人也变得愈发惫懒,何况这车厢里摇摇晃晃,又静得很,格外催人发困。
不知不觉,沈玉娇靠着窗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似听到一阵哒哒马蹄疾行声。
伴随着一声声缥缈的、遥远的,好似天边传来的唤声。
娇娇,娇娇……
谢无陵。
沈玉娇心头一颤,猛然睁开双眼,抬起头,却对上裴瑕那双深潭般的幽静凤眸。
两根长指轻抚过她的额发,他声线温柔且缓:“玉娘,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