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栗岛的朋友吗?”桃田忍不住问。
在现场一片肃穆的气氛中,只有他的神情带着某种冷淡与抗拒的意味,与其说是来参加葬礼,不如说像是在找机会批判这样的环境。
就好像被朋友强行拉进了一家不喜欢的餐厅。
桃田因为自己的想象忍不住笑了一下,想到惨死躺在里面的人,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跟我走这边吧,”她对今鹤永夜说,“二号厅。”
“谢谢。”今鹤永夜低声说。
他没有用变声器,现在的是他原本的声音,那种冷淡的感觉变得越发突出了,桃田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垂在身侧的浅紫色长发并没有让他变得引人注目,反而有种低调到存在感稀薄的感觉,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消失在视线里,再也无法找到。
桃田忍不住说:“不用客气。”
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栗岛没有什么亲人,这次葬礼是我们警视厅帮忙办的,他还有一些其他朋友也来了,那边是他经常去吃拉面的面馆老板……”
今鹤永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那位会给002多加牛肉的老板。
他从门口拿了花进去,002的遗照用的还是警官的证件照放大做出来的,因为除了这张,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照片了。
过了一会儿,今鹤永夜出来,坐到了面馆老板的隔壁。
他旁边的小桌坐着两个警察,身上还穿着警服,像是下了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匆匆赶过来的。
今鹤永夜看过他们的照片,他们是002调到刑事部之前的同事,也是东京地区的警察。
其中一个警察有些低沉地开口:“栗岛……好像是发现炸弹犯的线索,提前被炸死的。”
“什么?”另一个人有些惊讶地抬头,今鹤永夜动作也是一顿。
“是我在鉴识课的一个朋友说的,他的死状太惨了,第一次尸检的时候没发现,伤口上有爆.炸.物残留……”
今鹤永夜蓦地攥紧拳头。
爆.炸.物残留?
他进入警视厅内网查看尸检报告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条。
那时候他只是觉得,002不是炸死的。
如果是在摩天轮上被炸伤,那他怎么能到外面的小巷子里?
以002的灵力未必做不到这点,但是可能吗?
那个抓贼都经常把他叫去,看到人家拿着刀连靠近都不敢的人?
今鹤永夜心里一时升起了无数想法,每一种似乎都指向不同的结果,指向一些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小鹤?”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条件反射地挥开,那人似乎被他的力道打到,忍不住嘶的一声。
今鹤永夜抬眼望去,是一
个陌生的人,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看起来像是给他的。
但因为他的神色太过骇人,那人有些犹豫,又看了看信封的背面才说:“这是栗岛警官让我给你的。”
“我在新园物流工作,前段时间我们办公室失窃,被人偷走了八十万的存款,栗岛警官帮忙抓到了犯人……”
他把信小心翼翼地放到今鹤永夜身边,看到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难看了,不免有些说不下去,没几秒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今鹤永夜看着他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他的视线收回,瞥了一眼手边的信封。
正面只有一行简简单单的字。
“给小鹤”
翻到背面,看到一个可爱的q版头像,气鼓鼓,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长发则被蜡笔涂成了紫色。
送信的人临走前还说,这封信让他不要投递,也不要记录到电脑上。
这是002规避了系统的种种规则,特地转交给他的。
但是凭什么呢?他给了自己就要看吗?
今鹤永夜把信丢到一边,过了一会儿又捡起来,刷的一下撕开了封条。
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没有什么内容,也没有写什么肉麻的话,就只有这一张照片。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色调昏黄的酒馆中,画着艳丽妆容的女人欺身凑近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她的手撑在年轻人的两边,脸上带着肆意而又轻狂的笑容。
她就这么压低了身体,俯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是个空壳啊。”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然而和那时所有人的预料都不一样,在照片上的年轻人并非无动于衷。
他微仰着头,平静地注视着女人,看似冰冷的眼底暗藏着锋芒,比谁都要更明亮,更锐利。
比起所谓的空壳,对面的女人才更像是傀儡,由时之政府操纵的傀儡。
那时002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
今鹤永夜怔了怔,那时他所惊讶的,其实是这个吗?
还真是……出乎意料。
他把照片翻到背面,在空白的正中间看到了一句话——
“辛苦你了。”
这才是002离开前真正想对他说的话。
不是拜托你了,也不是对不起,而是辛苦你了。
这个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而且比谁都聪明。
“能来这一趟真是太麻烦您了,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吗?”
与002同在一组的警察小声询问着,声音渐渐到了他这边:“我们这里有饭团,还有……”
“酒。”今鹤永夜忽然打断他,“给我一杯酒。”
警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神情不如其他人伤心,也不如另外一些人惋惜,但仍旧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些许不一样的气场。
他把酒拿过来,很适合寒冷的冬天。
今鹤永夜端起酒杯。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不一样的消息,002不是提前离开了,而是被炸伤之后,还强撑着重伤的身体独自来到巷子里。
然后因为违反契约,被怪物撕碎了身体。
尸检第一次没有把爆炸残留写进去,今鹤永夜也没能看到。
他有些不明白是为什么。
到底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又有多大的毅力才能把计划完整地执行下去。
就算能用灵力护住身体,爆炸刹那产生的冲击波也不是开玩笑的,完全可以被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
他还要去巷子里独自接受死亡。
今鹤永夜不知道松田阵平值不值得。
——直到他看到那张照片。
原来不是松田阵平……
至少不仅仅是为了松田阵平……
温热的酒烧灼过喉咙,今鹤永夜拿起一旁的空杯,在对面也到了一杯酒。
他的对面没有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把那杯酒喝下去。
他放下酒壶,起身走出了殡仪馆。
浅紫的长发在人群中一闪而逝,被诸伏景光带过来,远远看着这场葬礼的松田阵平一怔。
“那是……”
直觉告诉他,他发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然而诸伏景光没有看到,松田阵平忍不住催促他去问,去了之后,诸伏景光说:“那个人好像是叫小鹤……”
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和栗岛警官是什么关系。
他走的时候,桃田问他为什么不参加完葬礼全程,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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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丰洲,安室透从银行出来,暗暗想道,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以那位美国先生的花钱速度,去银行换现金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他没想到,不是在墨田区,而是在江东,又在附近问了好几家店铺,他终于找到那栋居民楼,通过房东套出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又是被宰?”想象了片刻对方一声不吭付钱的动作,安室透莫名的想笑。
然而等他发现地下室,他就笑出不来了。
地下室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照片被分为三大类,一类是不断变换着面貌的人,有在医院的,有在神保町图书馆的,有在天台上的,还有一些安室透完全忍不住出来的地方。
这是医生……
还有摩天轮上的二号,最近的一张,是他在拳馆的二楼会客室,整个人都倒在了血泊中,对面的玻璃影影绰绰折射出一个人影,模糊而又神秘。
还有在警视厅里的棕发年轻人,穿着很显脸小的白色卫衣,暖棕色的眼睛看起来很纯粹而温暖,他好像发现了偷拍自己的人,在对方按下快门的瞬间,唇角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还有和黑麦走在一起的白发年轻人……
医生的照片上画了个问号,二号则是一个大大的叉,另外的棕发年轻人和白发那位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简简单单地追踪。
安室透身体僵硬,嗓子莫名地干涩。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拿起手机,又是怎么打电话给诸伏景光的。
“松田说得对……”
他听到了自己艰难的声音:“他们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组织。
一个比黑衣组织藏得更深,也更可怕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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