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哑巴吗?”沈洱不可思议地跟他进屋,想撬开顾明昼的脑壳看看里面装得究竟都是什么。
为什么这么麻木?
为什么一点也不反抗?
为什么连生气辩解这样正常人的反应都没有?
沈洱想这么问他,可他也知道小顾明昼根本不会回答。
他一路跟着小顾明昼,生着闷气,看着他把功课整理好,换上明显小了很多的足靴,踩进雪地里。
直到走到一间卧房门前,小顾明昼终于停下脚步,他抬起头,看向那扇于他而言十分高大的房门,眼底微微闪过一丝希冀,他对门口的婢女道,“我的功课做完了,来给母亲看……”
“夫人说了,让你把功课搁在门口就好,不必进去。”婢女声音淡淡,不等小顾明昼说完便打断了他。
小顾明昼立在门前,踟蹰半晌,轻声道,“我有一处没有明白,想问问母亲。”
“少爷自己去藏书阁看吧,这是家主的命令,你不能踏进这道门槛。”
沈洱清晰地看到小顾明昼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下去,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颜色,变成了一抹浅淡透明的灰。
他缓缓俯下身子,把那叠书本规规矩矩、工工整整地搁在房门前,张了张口,“母亲,我……”
“少爷!”婢女厉声打断了他,“已经可以了,请少爷回去吧,别忘记你身上带着煞气,难道你还想让夫人的身体继续差下去么,往后
只站在院门口就好点点点的好看。
他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墨发用一根银白短簪轻轻束起,顾明昼这个时候修为应当很高了,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冻得脸颊红红的。
沈洱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顾明昼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小时候看起来挺招人疼的,现在看起来打人很疼。
他径直路过了前厅,佣人们都看到了他的身影。
“听说没有,二少爷前些日子出去诛邪,得了颐清宗宗主的青睐!”
“听说了,不是还说他带回来一只大邪么?”
“谁知道,他天天闷在院子里穷研究,好像是打算把那大□□化出人类的心智出来。”
旁边佣人的声音一字不落地收入顾明昼耳内,他没有任何反应,静默地走进自己的院子。
沈洱听完却眼皮一跳,他知道,顾牧跟他说的那一段很快就要来了。
顾明昼竟然真的把一只大邪带回了家。
沈洱默了默,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顾明昼都把他带回家两次了。
他尾随顾明昼进了小院,仍然是那简陋的陈设,顾明昼坐在院子里的棋桌旁,对座竟还有一人。
“怎么样?”那人看模样年岁已高,声音却苍迈有力,中气十足,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你真打定主意要试试?”
顾明昼微微颔首,在棋桌上落定一子,“宗主不必再劝我,大邪是由世间恶念汇聚而成的邪物,但我在家书记载上见过大邪被教化的例子,无论如何,我想试试。”
闻言,宗主笑了笑,道,“大邪若是能为我们所用,自然是天下最好的事,往后妖魔便可更轻易地消灭了。”
“不,”顾明昼淡声道,“大邪并不是为我们所用的工具,它们不是剑,也不是刀,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我想让他们和常人一样,安居乐业,平静幸福的活着。”
这番话饶是沈洱听了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大邪怎么可能想着安居乐业平静幸福呢?
大邪自生下来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除掉所有障碍,成为众生之首,让天下处处都遍布恶念。
沈洱自己就是大邪,所以他才清楚顾明昼的话有多么离谱荒谬。
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哪怕他是顾明昼,沈洱也仍然觉得不可能。
宗主显然也不太认同,但他还是笑了笑,说:“世上任何寻求改变的事,刚出现时都是阻力重重,所有人都会觉得是最可笑的主意,一旦事成了,常见了,众人又会说这本来就是大势所趋。”
成为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人,需要肩负的责任也更艰难繁重。
顾明昼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想法,宗主觉得很不错,至少顾明昼是真的有能力去做这件事。
他如今已是炼虚期,天下鲜有敌手。宗主收他为徒,本来就只是想安个名头给他,并无自居师尊之意。
说到底,是宗主占了个大便宜。
顾明昼面上终于有了些
笑意,他转动储物戒,从诛邪瓶中,放出了一只大邪。
沈洱踮起脚尖去看,发现竟然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丫头,约摸三岁左右,看着很面生,应当是刚诞生不久的大邪。
小丫头脸蛋红红的,紧张地抱住顾明昼的腿。
“这就是大邪奚魁?”
闻言,宗主愕然地看向他,“什么?”
沈洱也呆了呆,“怎么可能?”
大邪是没有感情的,至少沈洱觉得,他见过的其他大邪都是如此,根本不可能会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定是先想着自己逃命才对。
顾明昼低声道,“她母亲已通了人性,藏书阁中有顾家人记载过类似的大邪,传闻通了人性的大邪,再生下来的孩子同样也会通人性。只不过那位顾家人记载过的大邪,很快就被其他仙门的人除掉了,再没有后续。”
话音落下,宗主不可思议地讷讷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养活这只奚魁,若它真能通人性,它的子孙后代渐渐也会和它一样通人性,长此以往……”
——天下的大邪慢慢都会通人性。
这是一个可以惊动整个修真界的壮举,一旦真的能成,人类和大邪便不会再是几百年争斗不休的对手,说不定会成为朋友,甚至是亲人。
沈洱怔怔地听着他们的话,忽然明白了顾明昼为何那么肯定他不会再吃恶念。
因为他养育了超坏,一定发现了超坏很乖巧懂事,和其他大邪不一样。
既然超坏就是通人性的大邪,那么就说明沈洱也……
顾明昼说的是对的。
至少在七年后的今天,他真的做到了。
他证明了,他是对的。
“但愿能如我所愿。”顾明昼微微笑着,从棋桌上拿起一只橘子,轻轻剥开,递给了奚魁。
奚魁乖巧地捧着橘子认真啃着,头顶的小揪揪晃来晃去,霎是可爱。
沈洱蹲下身子,伸手弹了一下她的小揪揪,没弹到。
看起来倒是挺人畜无害的嘛,不像大邪,活脱脱就是个普通的三岁人类小丫头而已。
小丫头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继续美滋滋地吃着橘子。
眼前画面忽转,周围的一切像是水面荡开的涟漪,层层叠叠地模糊了视线。
沈洱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又换了地方,不过这次,他没看到顾明昼,而是看到了顾明昼的那个大哥。
一个小厮谄媚地凑到顾明佑跟前,笑眯眯道:“少爷,二少爷竟真把大邪带进家来了,您看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帮他一把?”
顾明佑毫不在意地冷笑了声,“随他去,夫人怀着孩子不能见血,顾明昼应该庆幸家主离家不在,等家主回来,有他的罪受。”
沈洱:咦。
()他还以为顾明佑打算从中使坏,原来跟他没关系。
那小厮却看起来有些不甚满意,他道了声是,转身离开了房间,刚出门,就跟旁人埋怨起来,“他娘的,连大邪都敢明目张胆带进家里,再这么下去,那顾明昼怕是真要成了顾家家主了。”
“就是,大少爷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夫人的心明显就是偏向顾明昼,什么怀孕不能见血,这种借口他也信。”
“要我说,就应该趁机给那顾明昼一个下马威,好好教训他一通,让他知道家里谁才是少家主。”
忽然间,那小厮阴笑了声,“听说那大邪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压根没什么本事害不得人,要不……咱们去帮大少爷了了这桩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