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姑娘请披黄袍(四)

孟老爷子致仕之后就在家里当起了老太爷,何时被人用这般语气说话,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柳朝姝,甚至有些森然冷意。

柳朝姝却不怕他的杀气。

她的心中甚至有几分怪异的雀跃。

从前她公公不过是甩下一点脸色,她就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此刻,她却只觉得可笑。

他可笑。

孟家可笑。

从前的她,也可笑。

“今日中元节,我备了些爆竹,若是不小心将孟家点了……风大火急,一老腿脚不便,只怕难以从宁寿堂脱身。”

孟老爷子目眦欲裂,在旁边的孟家老太太大喊:

“柳氏!你是疯魔了!你是被妖邪缠身!”

妖邪?要是妖邪早些让她能这般站在这儿,她倒宁肯那妖邪早些来。

刘嬷嬷膀大腰圆,比旁人可靠些,她在来的路上让人去换了她过来,此时,她看向刘嬷嬷。

高壮的妇人立刻上前,手里拿着两把菜刀。

老夫人闭上了嘴。

一个站在门侧家丁趁机要偷袭柳朝姝,被刘嬷嬷一刀砍翻在地。

鲜血喷涌,人们的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真的见了血,柳朝姝心里也有些害怕,声音却稳稳当当:

“以如今柳家之势,就算查到了我杀人,保我性命总是不难,反倒是你们的儿子孟叔恒,有了一个杀害他父母的妻子,他可还能科举入仕?”

十年来,柳朝姝在孟家人心里的样子就是出手大方、行事厉害,偏又心软,有她在孟家兢兢业业操持内宅,孟家的主子们各个舒心。

她虽然出身比孟家好些,到底有个还得靠家里支撑的夫君,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多年来只有个女儿,这般的女子是最好拿捏的,只要慢慢打磨,就能让她成了将全副身家都舍在孟家的“贤妻良母”。

她要将两个三房两个女儿送去读书,在孟老爷子眼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柳氏自以为能凭借家世就能坏了孟家的规矩。

无所谓,一些因家世而生的傲气,只要敲敲打打,略施惩戒,她就知道错了。

这一套,孟家人是很熟悉的。

偏偏,这一套就在今晚出了差错。

一身的娇艳红裙在身,头戴插金簪,耳畔垂明珠,端庄大气好拿捏的孟柳氏在今晚竟然就将孟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若是火大一些,也不知能不能烧到正院?我可是已经在各处门上都堆了柴。”

“柳氏!”

“我不想和你们打嘴上官司,三个数,要么签下分家文书,让我将三房产业拿走,要么我放火,大家谁也别想讨了好处去。”

孟老太爷呼吸急促,眼中几乎要瞪出血来。

“柳氏!你这般恶形恶状,必被天下人……”

柳朝姝看着自己握剑的手:“三。”

“叔

恒定会将你休了!”一路走走停停,六日之后,她们就到了庐陵。

柳朝姝甚至没有进客栈,只在驿站稍做休整,就让人唤了卖房的中人来。

庐陵书院定址在鹤洲之上,去年新造了一座石桥与外相连。

柳朝姝先是在庐陵买了一处两进的院子,又一挥手,将鹤洲石桥外面的地买了上千亩。

孟月池在一旁看着,和旁人一样的目瞪口呆。

“有什么可看的?知道我分家析产,孟叔恒定会跟我要钱,我把钱都用来买了地,也好过给了他,再说了,月池在庐陵书院少说也要读上五六年,月容说不定得读十年,我早些置办些产业,也让自己有事可做。”

离开了孟家,柳朝姝不是出手阔绰的孟三夫人,也还是出手阔绰的柳朝姝。

上千亩地,柳朝姝打算都建成了铺子。

“薛大家来庐陵开书院,这小小的鹤洲定然热闹非凡,少不了有人来租铺子。”

孟月池能怎么办呢?

除了嬷嬷们给其他人打赏,她就没花过钱,只能是不停地被她震撼。

比起看母亲花钱,其实她更想去看看那个庐陵书院。

一月十六,柳朝姝带着她和孟月容走过了鹤洲石桥。

“初梨十问?”

一过了桥,她就看见了高大的石碑。

石碑一看就是新的,凿出来的字里墨色还没褪掉。

“阿娘,这个石碑好大呀。”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石碑,柳朝姝忽然长长一叹。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传闻中的‘十问碑’。”

低头看见孟月池正看着自己,柳朝姝对她笑了笑。

“从前,天下千座书院千座碑,可惜后来……”

“如今,旧地也能起新碑。”

一位老妇人站在她们身后,语气柔和又笃定。

孟月池转身,看到了一位穿着曾青色对襟道袍的老人。

看她满头白发,年纪应该早过了古稀,偏偏眸光明亮,面颊亲和,竟然能让人丝毫察觉不出老态。

老人也看着孟月池,问她:

“你可识得这碑上的字?能看懂吗?”

小姑娘点头。

她甚至不需要回身去看。

“第一问,是说女子的以忠事君、以孝事亲、行事以廉,却总不被人看见,圣人看不见,世人也看不见,世人只会盯着女子的短处去任意谤毁,此事何解。”

“第一问,是说世人让男子多妻妾,却不许女子稍有放纵,以贞顺一字压在女子头上,此事该何解。”

“第三问,是说女子被困在后宅,不能为官,不能科举,不能得俸禄,只能任由为官的男人为君的皇帝来定下国策。等到外敌入侵之时却要她们自戕来显自身清白,此事该何解。”

“第四问,是说女子生育艰辛,不仅非常疼,还可能难产而死,生下的孩子却要从父亲的姓氏,等到孩子长大,记录自己的父母过

往,甚至不能提母亲的名字,此事该何解。”

“第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