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问过她的出身,知道她家里不过是个朔州的农户,是靠着侥幸考入了勇毅学宫,在里面读了几年方考中了二甲的进士,又来到她们凤安县做了县令,立刻就失去了与她交谈的兴趣。
“不过是个出身鄙陋的不安分的女子”她是这般告诉自己的郎君的。
那之后,她就听闻这陈县令在凤安四处碰壁,几乎成了个笑话。
现在,那陈氏也是来看她笑话的吧?
大夫人默然片刻,还是让人将陈县令请到了前堂落座。
“蓝夫人,有人到我们凤安县县衙告官自首,自称毒杀了贵府上下十余口。”
半年未见,陈氏一如既往的直白。
大夫人稳稳地落座,看向那个被捕快挟着带来到堂上的少女。
她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瘦瘦小小,身上穿着一件崇家低等丫鬟的衣裳。
看着她,大夫人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
。
她听见陈县令说:
“唐杏子”
等慧娘走了,大夫人也将此事放下了,直到半年后,她三儿子从香墨那里翻出了科举用的荐书,这种东西可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妾的细软里。
香墨,她不想当什么崇家三郎君的妾,她甚至想要去考中个举人好从崇家脱身。
听到跪在地上的女子这般说,大夫人笑了。
崇家高门大户,怎会有这般离经叛道之事?这般离经叛道之人?
她还记得,那日是春时,前院有她的孙儿在让奴仆放风筝,院墙上一只白色的风筝飞得极高,几乎要飞出院子,还是被人一点点儿的收了回去。
她想将香墨直接处置了,三儿子却舍不得。
她就让人挑断了香墨的右手筋。
“你既然真心喜欢她,就好好给她教教规矩,别弄出这等败坏了门楣的事,再有下次,我给你另外买三个妾,换了她。”
吩咐完了儿子,她又让三儿媳去佛堂里数佛豆,连一个妾都管不好,她三儿媳当主母自然是要受罚的。
都罚完了,后院里也清静了,大夫人还是让人盯着香墨。
果然,不过两个月,香墨又闹出了事来,她竟敢往外传信给慧娘,右手都废了,她竟然练了左手写字的本事。
一个不安分的外面买的妾,竟敢利用她的女儿,大夫人动了真火,她也不想为了一个妾跟自己的儿子生出龃龉来,趁着三儿子出门诗会,她让人把香墨扔进了荷花池。
“那年彭州发水灾,崇家将粮价抬到了五十文一升,地租也抬了一倍,阿姊没办法才跟崇家签了短契,本想着到了时候就能出来,却被崇家逼着做妾。”
唐杏子跪在地上,她的声音尖细粗陋,实在难听。
“从她进了崇家,我爹娘就一日日数着日子,就盼着有一天她能回来,可爹娘没盼到阿姊,只盼到了崇家的仆人,他们拿着一张契书,冲进来摁着我爹的手压了个手印就走了,留下了一两银子,说我阿姊以后就是崇家的妾了。”
“我娘要病死了,我爹在崇家后门跪着求,我阿姊都没办法出来见我娘一面。”
“娘死了,过了一年爹也死了,家里就剩了我,我阿姊跟我说,她会想尽办法读书,等她考中了举人她就能从崇家出来了,到时候她带着我,送我也去读书。”
眼泪滴在了崇家的地上。
一枚干瘪的小杏子跌跌撞撞地等,没等到自己的桃子阿姊,只等到了阿姊的死讯。
“我们村里有位捕蛇人病得快死了,最后的念想就是给他十岁就死了的儿子找个媳妇,我答应了给他死了的儿子当了冥妻,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跟他儿子葬了,跟他
”
说完,她缓缓抬头,对着那位端庄的大夫人,她笑了。
大夫人,真可惜,你们这些嫁进了崇家的女人连祭祖宗的福酒都不配喝一口。▽发出了两声怪响,她又看向了门外。
方方正正的门楣,方方正正的天,飞不出去的风筝,这世间,本该是这般模样才对。
错了,错了……
“蓝氏?你说什么?”
陈金银微微俯身,听见蓝氏一张一合的嘴里轻声说:
“天,呵,天、天错了。”
唐杏子最终用银环蛇的毒囊毒杀了整整一十三人,另有九人虽然救回了一条命,此后余生却也是大半个废人。
因为案由曲折、手段狠辣,此案迅速被呈交刑部,在朝野中又是引起了一阵热议。
唐杏子虽然是要为自己的亲姐报仇,可毒杀的十三人里也有无关之人,这死罪是逃不掉的。
朝中讨论的是如何在“唐桃子殒身”一案里给那蓝幸娘定罪。
因为唐杏子并无实证能证明唐桃子确实是被蓝幸娘所害,朝中有不少人觉得此案蓝幸娘不该被论罪,她确实有罪,罪在自己夫君死后命人杖杀了二十多个无辜之人,其中有七个良民,固然该死,但是也有可议之处。
朝中甚至有些女官也觉得唐杏子说她姐姐因为想考科举而被崇家害死一事并无实据,不该被当做凭据。
此时已经是三月开春,因为这个案子,宋霭升任户部尚书,闻初梨被封为太傅一事反而论的少了,宋霭主持天下土地重新丈量一事也很快就从百官的嘴里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