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不知道云秀的心声,还在朝前走。冬日寒风瑟瑟,现在夜已渐深,寒意从裤脚直往身上窜。黎筝刚走出没多久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他环抱住自己,沿着云秀告诉他的,宫女侍女们出恭的方向继续前行。

果然没走两步,就有几名禁军侍卫看向他,但扫了眼他的衣服穿着,并没有叫他回头。

黎筝心脏狂跳,脚像是陷入了雪地中,每次抬脚都尤为艰难,走了几十步就开始气喘吁吁。

侍女们出恭的地方其实就是被简单拉了个营帐,下面挖了几个坑。

黎筝逐渐靠近那简易茅房,有股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逼得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鼻子。最后又嫌手被风吹的冷,就锁着胳膊用袖子挡在脸前。

或许是他这个姿势从背后看着有些奇怪,黎筝眼看着快走到茅房边。

倏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禁军的吆喝:“哎,那边那位姑娘。”

耳边风声呼呼的刮着,黎筝一开始并没有听到别人再叫他,直到那禁军侍卫的声音已经逐渐接近,还直接点名了是朝着茅房走的侍女,黎筝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

低头扫了眼自己穿戴齐整的袄裙,站在原地努力压下紧绷的情绪,慢慢侧头向后看,却没有完全露出整张脸。

云秀给他梳的发型刚刚好垂落几条发辫,挡在脸侧,遮住他太过精致挺秀的轮廓,黎筝侧头回望过去,小半张脸被头发遮住,其余的脸也掩藏在月色下,从远看看不大清楚具体长相。

那禁军侍卫他没见过,但身形高大壮硕,一看就是练家子,身上还穿着盔甲,黎筝身形在他面前就是个小弱鸡。

他没有跑,也不敢跑,这时候当着禁军侍卫的面向远处狂奔不就是告诉众人他逃跑了。纵使黎筝心跳已经加速地快要跳出胸口,还是僵直身体站在原地,看着那侍卫渐渐接近,腰间还带着一把配刀。

黎筝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都开始耳鸣。浑身都在颤栗,自己都分不清是冷是怕。

他原本以为那侍卫只是远远看他一眼,没想到却越走越近,像是要看清楚他的具体长相。

眼看两人的距离已经只剩几步之遥,远远就听车队中禁军首领点将声。队伍尾部几名侍卫大声招呼靠近他的侍卫回去,黎筝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巡视了几圈,才快速走了回去。

黎筝听到终于拉远的脚步,才长松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后浑身都开始发麻,尤其是紧绷的小腿,已经开始被冻麻了。他从厚到脚踝的雪地中抽出腿,只觉得膝盖以下都已经快没有知觉。

按照云秀的建议,他先是假装进入茅房,而后等了一会儿,见已经没人注意他的方向,赶紧将短袄翻了个面,重新套在身上。

短袄离身的瞬间,黎筝就被冻得猛打了个哆嗦,虽然脱下短袄又穿上的时间并不长,但还是冻得他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黎筝抱紧自己,缩着脖子借茅房的营帐棚子抬腿就朝远处跑。

经过二十颗树后朝东北方走,有一条带桥的小河,从桥上过去,直直朝前走五里地,就有一个小村庄,名叫晁玺村。这个村子在黎国地图上并没有,所以也没被并入京都奉元境内。

到了那里就有人了,他可以将冬狩出行前,就偷偷带在身上的玉佩金饰给村民,跟他们换些食物和水。如果天还能走,就继续走,如果冷的走不了,就问问村民们能不能让他借住一宿。

这都是云秀告诉他的。

云秀说她有黎国的地图,都是她父母带着她和兄妹游览山河时亲手记录的,所以再小的店铺和村寨他们都记了下来。虽然地图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但她脑中还记着,就这么口述告诉了黎筝。

头顶的狂风哭号着,明明冷彻透骨,黎筝却觉得空气从未有一天如今日这般舒畅快意。他竟觉得有股水云身的飘然肆意,连带着寒风竟也觉得不那么冷了,脚步也轻快许多,直冲冲朝前方的那条小河跑去。

他跑了半天,又走了许久,果然瞧见一条被冰冻的河流。那河流表面被冻成了冰,但河水下面却依然有鱼在游。黎筝走到河边没有停顿,径自踏上河面上的木桥,奈何那木桥居然滑得像是冰块,黎筝一脚踩上去另一只脚还没跟上,直接滑倒摔回雪地上。

幸好地上的雪厚,并没有觉得太疼,只是扶着雪地的双手被灌满了白雪,冻得已经开始青紫。黎筝将手上和身上的雪拍掉,受揣进怀里,小心翼翼再次榻上木桥,又滑了下去。

这桥面太滑了,根本不能站人。

没办法,只能从冰冻的河面上走。

还好河面并不宽,也就五六米的距离,水看起来也不是太深,勉强还能走过。

黎筝先在冰面上踩了踩,感觉能承受住他的重量,才将另一只脚也迈了上去。冰面上的温度明显比河边的低许多,黎筝站在上面,只觉得刺骨凉意从靴子底部迅速钻入全身。而且冰凉没有着力点,他每一步都走的摇摇欲坠,险些又要摔倒。

就这么慢慢挪到了河流的另一边,眼看就快要岸上了,黎筝忽然听到“咔擦”一声,冰面碎裂的声音让他瞬间寒毛直立。

他赶紧朝着河岸继续挪动,但越着急就越容易滑倒,在就差不到两步就到岸边时候,周围接连“咔擦”声音已经延申到了脚下,黎筝赶紧向前扑倒,却还是晚了一步。两条腿直接落入冰水中,这时候的水已经不能叫水了,简直是兵刃,黎筝双腿像是被人用凿子来回凿川,冻得刺骨得疼。

他赶紧钻出水中,将筒靴脱了下来,倒出鞋里的水。

此刻黎筝下半身已经全湿了,在天寒地冻的树林中,光是他身上的冰水,再加上嚎叫的冷风,就能将他冻死。

而黎筝手边什么东西都没有,想要活命,他必须赶在冻僵前找到晁玺村借住。

黎筝托着已经冻透了的身体勉强站起身,全凭着毅力朝前走。寒冬腊月,任何一次落水都能直接将人冻死,黎筝用力咬住舌尖,强撑着让自己坚持,迈动着已经逐渐变得僵硬的双腿,沿着云秀说的方向继续走。

五里地,按照成年男子的走路速度,正常只需要两三柱香的时间。可现在山寒水冷遍地积雪,黎筝的走路速度越来越慢。他翻过来穿的袄裙浑身纯白,加上在路上行走间早已凌乱的发型,看起来就像个孤魂野鬼,走路飘飘悠悠。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黎筝觉得他已经在全凭本能地向前走,大脑混混沉沉,路都快看不清楚了,忽地听到侧后方的小路上,有人说笑的声音。

黎筝慢半拍地回过头,看清了那几个人。

那是五个农夫,身上穿着厚实的动物皮毛织成的皮袄,内里一身短打,头上手掌毡帽手套护的严实,全身上下只有脸露在外面,背上都看着耙子和刀具,一身行头看着像刚从外面打猎回来。果然,等他们走进了些,黎筝才见到被他们拖在身后的板车,上面放着一只半大的老虎。那老虎没有书本上描述的大,但爪子粗大身形壮实,看着俨然也是只即将成年的老虎。几位农夫明显对自己今日的成果极为满意,笑声冲散了冬日的寒冷,听得让黎筝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都忍不住松懈下来。

黎筝缓慢眨了下眼,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半阖眼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强撑着腿走上前,冲着几人拱了下手,声音都快要发不出来:“几位大哥......”

黎筝看了眼他们身后拖着的板车:“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五位农夫在看到黎筝的瞬间就停下了脚步,领头那人更是直勾勾盯着黎筝的脸,而后回头和剩余四人对视一眼。

后方其中一位,拉着板车的农夫,担忧地看向黎筝湿透了的裙摆,“姑娘,你这是......在山林里迷路了吗?”

黎筝点了点头。

他身形本就偏瘦,身上的袄裙又湿漉漉贴在腿上,更显得整个人干瘦伶仃,可怜兮兮的一小只。

上身的短袄还遮掩身形,再加上黎筝的声音本就清凌,又和着呼号的狂风,几名农夫完全没认出他是男子,都以为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