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客人

像是一只单纯的小兽。这个念头突然击中了许幼怡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冲动,想要去摸一摸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严微把头发吹干以后,才发现许幼怡在盯着自己看,然后她的脸又有点红。

“睡吧。”她走到位于门口的顶灯开关前,对许幼怡说。

“好。”

于是房间归于一片寂黑,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实际上,两双眼睛都睁大了看着天花板,很久很久以后才各自睡着。

至于她们心里想了些什么,便也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许幼怡从梦中惊醒,梦到什么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种心空荡荡的感觉,好像孤零零地悬在天地之间,感到强烈的不快乐,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快乐,也不知去何处寻得快乐。她叹了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也许是这小小沙发确实睡得不舒服了,所以才做了如此令人难过的梦。不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样的梦出现的次数已经多到让她习以为常。如果说寂寞是生活的常态,那么久而久之便没有什么不可忍受,很多时候你假装问题不存在,时间长了人也习惯了,那么问题可能就真的不存在——这是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让她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穿上鞋,走到严微床边,十分意外地看到那女孩睡了个横七扭八,虽然头枕在半边,一条长腿却非常肆意地跨到了另一边,一条臂膀也搭了过去,倒是占据了整张床。许幼怡有点明白为什么严微执意不肯跟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怕是担心她一脚踹在许幼怡身上吧。想到此处,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意识到这是深夜,赶紧捂住了嘴。还好严微只是动了一下,没醒。

笑过之后,那种惆怅又铺天盖地袭来。

许幼怡感到口渴,但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杯子,自然也没有水。她走到门口,打开冰箱,看见里面塞得满满的,但都是些很奇怪的食材:鸡蛋、蛋白棒、即食鸡胸肉、脱脂花生酱、脱脂牛奶、玉米、红薯等等,还有各种绿叶蔬菜。倒是没看见水,也不知道严微把水藏在哪了。许幼怡在冰箱里看了半天,终于看到最底层最深处藏了两个瓶子一样的东西,她便翻出来,竟然是荷兰产heineken啤酒,那熟悉的绿色包装让她感到精神一振。在荷兰留学的时候,这东西是她的好朋友。不仅borrel之类的聚会上常喝,有时她一个人在家里口渴,也会来一瓶,反正度数低,也不至于醉。眼下没有水,喝点酒解渴也无可厚非吧,正好聊以排遣愁绪。

她看到冰箱小格里放了一个开瓶器,便拿过来手脚利落地将酒打开,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地一气儿灌下去几大口,感到那冰凉的触感沁透心脾,冻得她打了个寒战。冷,但畅快,有种自虐的快意。

酒一旦喝起来,就很难止住。一瓶很快见了底,许幼怡又去开另一瓶,但第一瓶没拿住,从她的手中滑落,直直地坠向地面。

“砰”地一声,酒瓶砸在地上,没碎,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许幼怡还来不及惊呼,便看见床上那人猛然坐起身来,一个翻身下了床,定定地站在床边,做出防御的姿态。

不过当她看清楚房间里并没有危险发生以后,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严微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里的灯,才看见肇事者以及地上的那个啤酒瓶。她走过去,把啤酒瓶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许幼怡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严微答,看了看她,又问:“你想喝酒?”

许幼怡把手中还没打开的那瓶放下:“我本来口渴,想找水喝。不过你这里好像没有水。”

严微好像想起来什么:“哦,矿泉水喝完了,本来要去买的。”

她拿起许幼怡刚刚放下的那瓶,也不用开瓶器,就在旁边的柜子上对准了瓶盖的位置猛然一磕,那瓶盖竟然直接被磕掉下来,落在地上。

严微把开了盖的啤酒递给许幼怡:“你先喝这个吧。”

许幼怡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柜子质量真好啊,居然连个磕痕都没有。

此刻再去睡好像也睡不着了,两个人就并肩坐在沙发上。

许幼怡慢慢地喝着那瓶啤酒。

“你多大了?”她突然这样问严微。

“二十。”

“才二十岁啊,好年轻。”许幼怡感慨,“年轻真好,年轻应该没有什么烦恼吧。我二十岁的时候,只想着怎么考高分和发论文,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烦恼。”

“......”严微看起来想要反驳她,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只好沉默。

“年龄大了真不好啊。”许幼怡好像喝得有点多了,居然有了几分醉意,“年龄大了为什么就一定要结婚呢?结婚为什么要一定用相亲这种方式呢?如果能跟自己心爱的人结婚,那结婚就是好事;如果都遇不到那个真正对的人,结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这样的话题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来说还过于沉重了一些,严微只是静静听着,没有答话。

不过许幼怡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只要有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倾诉的机会,对她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一个女孩本应该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包括幸福。”许幼怡这样说着,然后她的眼睛红了,“我也可以幸福的,对吗?”

然后她头一歪,靠在严微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居然好像睡着了。

严微只感到肩头上一下子多了些压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靠近,随之而来的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香气,还有人体的温暖触感。

她感到内心一下子悸动起来,而那句本来要说出口的“对,你可以”便被生生地压在了嗓子眼里。

她现在一动也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