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顾言庭一直觉得,楚桃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既热情、又冷漠。
既坚持原则、又毫无底线。
初次见楚桃的时候，他们尚处于互相敌对的状态。楚桃对它的那一击是下了狠手的，如果不是当时他躲得快卸去了楚桃大半的力道，楚桃那一脚几乎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也不过是几个小时后,楚桃在明明可以独自逃走的情况下,又折返回来,将他从控制台带了出来。
——尽管楚桃当时在口头上表示他只是个食物。
可是谁会给食物同样珍贵的营养液？
而在之后的矿场里，楚桃遇到危险将他挡在身后、为他出气、还为了他，把赚到的钱都给了柳梦声——
她给柳梦声的钱，足够她在港口买一张逃离这里的船票。
顾言庭命里的前十年，都在血腥和杀戮中度过，而生命的后十三年，他则是在亲近的人探究、敬畏、恐惧和厌弃中独自成长——
和楚桃在一起的这短短几个月，尽管他尚未恢复人的意识、但却是是他生命中难得温柔的时间。
以弱者的姿态，被人护在身后。
所以他在还是条懵懂的狼的时候,喜欢蹭在楚桃的周围。
喜欢在一个身边，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但是他本能的贪恋那种喜欢、潜意识又告诉他这样很危险——
所以他总是在楚桃身边待上两天，然后又消失。
他想逃离这种被保护的环境、但最终又因为看着楚桃永远给他留得半扇窗户缝隙而悄然回来。
——楚桃从来不问他去了哪里，也不会管他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身污泥。
她只会一边念叨、一边把他抓去浴室，用那把有些硬的刷子把他洗得干干净净——
这是在他化成狼形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在顾言庭的记忆里,伴随着原型的，永远是冷戾的长鞭、还有刺骨的盐水。
——源源不断的温水、舒爽的毛刷和有力的指尖,渐渐的覆盖它记忆力冰冷的盐水和长鞭的交错带来的刺痛。
楚桃似乎从来没有对他有什么额外的关照，她吃什么，他便吃什么。
但同样的,楚桃有什么，他
便有什么。
尽管顾言庭恢复神智之后，知道楚桃对他的一切，只是出于一个负责任的“主人”对“宠物”的关爱而已——
然而就是这份关爱，让他在被柳梦声找到之后，依然舍不得立马离开。
所以他会每天在楚桃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上班下班，也会看着她留出的那扇窗户——
虽然在他这次离开后，楚桃就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楚桃那么聪明，顾言庭猜楚桃大概是知道了他和柳医生的关系。
可他悄悄的去推过，那扇窗户没有锁死。
柳梦声调侃他说——
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连自己都可以舍身做诱饵的顾少将，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过。
顾言庭也以为自己能够就这样默默的看着楚桃——
他虽然现在落魄，但是他相信他能在暗地里把楚桃照顾得很好。
他可以看着他的饲主随性的生活，不被他拉扯入他周围的生活中。
可是他突然发现——
楚桃不止对他好。
楚桃会对刚刚堕胎的□□有怜悯、也会对一起工作的同事像对他那笑。
他同样也发现，能知道楚桃的好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那个酒吧看场的男人、还有那个被楚桃救了的女人，他们看向楚桃的时候，双眼里的亮亮的光，是骗不了人的。
尽管他们现在可能还顾虑着什么，不能对楚桃大大方方的表现出来。
可是每次那个女支女在在街上明目张胆的用目光追逐楚桃的时候、那个看场子的男人借故和楚桃勾肩搭背的时候——
顾言庭发现自己嫉妒想把那个女人的眼睛挖出来、把那个男人碰着楚桃的手捏碎。
他疯狂的想念楚桃身上的味道、和曾经蜷在她身侧得到的温暖。
顾言庭在亲自去打断那两个打劫楚桃的人的腿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
他有狼的血。
所以骨子里就有掠夺和占有。
他做不到他设想的、就作为旁观者，看楚桃和别人岁月静好。
所以他重新出现在楚桃的面前。
他假装虚弱被厨房抓到——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看场的男人说“楚桃想吃麻辣的”。
顾言庭知道楚桃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只能在厨房拼命引起她的注意力—
—
后来，楚桃果然来了。
楚桃一眼就认出他了，楚桃笑着看他。
但是那个笑就像楚桃笑着看她的顾客一样。
顾言庭清楚，楚桃只吃软，不吃硬。
她对弱者有天然的怜悯心。
所以他示弱。
他将自己伪装成楚桃最容易接接受的样子。
顾言庭闭上眼，感受着药效在他身体里发挥作用的痛楚——
只要他能重新站在楚桃身边。
只要楚桃不离开，他甚至可以装一辈子。
示弱就示弱，卑鄙就卑鄙。
无所谓。
他血管里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血。
不过一天的功夫，酒吧的人都知道了新来的那个楚桃，来了个年纪小小的跟班。
一开始酒吧里的同事们都没注意到，还是阿亮在巡场的时候，从酒吧角落把那个小跟班逮出来的。
阿亮凶神恶煞的冷着声问小跟班躲在角落里做什么——
顾·小跟班·灰·言庭：“我、我是来找小楚的。”
他说话的时候，磕磕巴巴、整个脸都红了。
整个酒吧里就一个人姓楚，阿亮问都不问“小楚”是谁，就把顾言庭抓到了楚桃面前。
阿亮笑得不怀好意：“这里有个人找你。”
站在楚桃面前的顾言庭脑袋埋得很低，大有和把脑袋钻进土里的架势在里面。
楚桃：“......”
她冷漠脸：“这谁？我不认识。”
阿亮不相信：“你不认识？”
他伸手把顾言庭的脸抬起来——
年少的顾言庭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精致，乌黑的大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楚桃那句“不认识”，弄得湿漉漉的。
眼角有些泛红。
楚桃看着那双眼睛，就想起幼崽状态的小灰。
奶奶的，在她身上踩啊踩。
楚桃：“......”
她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准备走人。
然而阿亮却像来劲儿一样，挡住她，不让她走：“不认识这个好学生怎么就来这种地方找你了？”
楚桃：“......”
她诧异的看着阿亮——
这顾言庭从哪里看出来是个好学生的样子？
阿亮低下头，跟楚桃咬耳朵：“看不出来啊兄弟......你居然男女通吃？”
楚桃：“......”
她无语。
阿亮到底在酒吧见多识广，接着混不吝道：
“你看这小子羞答答的模样，一看就是少年怀春啊！”
阿亮似假还真地说：“早知道你好这口，早点告诉兄弟我啊。”
楚桃：“......”
怀你妈个头。
好你爹个蛋。
她一巴掌拍向阿亮：“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出去。”
阿亮吹了个口哨：“你真不认识？”
楚桃看着他。
阿亮摇摇头：“那我不管了。”
说着不管，他就真的不管了——
他背着手，把依旧含羞带怯满怀期待的看着楚桃的顾言庭留在原地，自己往其他地方去了：“这孩子长得不错，我看有人盯着他眼珠子都错不开。”
“多么纯洁的小绵羊啊......”
阿亮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让楚桃听见。
楚桃：“......”
尼玛你见过一口咬死怪物的小绵羊啊？
还有这不就是说给她听的吗？
楚桃目光落在顾言庭身上。
顾言庭立马巴巴的看着她——
如果他现在不是人形，楚桃觉得他会冲着她摇尾巴。
楚桃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就就走。
阿亮会被顾言庭的外表欺骗，认为这是只绵羊，但是楚桃心里比谁都清楚——
顾言庭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哪怕他现在长得人畜无害、童叟无欺。
顾言庭见楚桃不搭理他，他连忙叫了声——
“小楚。”
声音委委屈屈。
配着他那张脸，还挺有说服力。
楚桃：“......”
顾言庭：“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楚桃：“......”
楚桃脚下不带停的，直接走了。
顾言庭：“......”
在楚桃离开好几分钟后，他都那样站在原地。
楚桃偶尔看过去一眼——
他一动不动，像是被遗弃的大狗一样。
楚桃：“......”
她连忙用力摇摇头，力求把自己脑袋里的水倒出去。
顾言庭虽然是条狼，但做事相当会装狗。
他在原地落寞了那一会儿，便乖乖的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了下来——
然后他还点单了。
酒吧里没有秘密。
阿亮前脚把这个疑似暗恋楚桃的小绵羊抓到楚桃面前，后一秒全酒吧都知道楚桃有一个暗恋他的漂亮男孩子来找他了。
再然后漂亮男孩子疑似被拒绝——
被拒绝多正常，楚
桃看起来就是个天天都在拒绝别人的人。
再然后......
漂亮男孩子在酒吧为了楚桃买醉的事情就传到了楚桃耳朵里。
楚桃：“......”
同事们隐晦地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渣男。
楚桃：“......”
她岿然不动，权当不知道。
然后同事们看她的目光就明目张胆起来了。
楚桃：“......”
过了半晚上，连点她单的常客都知道并向她提出了问题质疑了性向。
楚桃：“......”
她皮笑肉不笑的走到了买醉的漂亮男孩子那桌——
这桌被盖上了暗恋楚桃那个暴力狂的人的卡座，所以楚桃的同事们都没有把客人往这里待。
而传说中的“买醉的漂亮男孩”，现在正捧着一杯柠檬水，巴巴的看着她。
楚桃：“......谁说你喝酒的？”
顾言庭知无不言：“我本来点的酒。但是服务生告诉我这里的酒水不供应未成年。”
所以他只能喝柠檬水。
楚桃：“......”
酒水不供应未成年？
她怎么不知道她那群连同事钱都想抢的同事们，这么遵纪守法了？
顾言庭坐得地方光线不太好，楚桃其实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是狼的缘故，他的双眼亮得吓人——
像是要照进楚桃心里一样。
顾言庭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就很开心了。”
楚桃：“......”
她扯出一个假笑。
顾言庭报以最大最热情的笑容。
楚桃给他的大白牙晃花了眼——
看着顾言庭的娃娃脸，楚桃深呼吸一口气。
她在顾言庭对面坐下来了。
顾言庭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楚桃说：“我们谈谈。”
顾言庭一口答应：“好。”
楚桃尽量无视掉他脸上的笑容，让自己严肃起来。
楚桃说：“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些有的没的不能吃的套话我就不说了。”
“你叫顾言庭是吧？”
顾言庭点头：“是。”
末了，他又想了想，跟楚桃道：“你可以继续叫我小灰的。”
小灰。
楚桃把这个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还是忽略了顾言庭的这个意见。
楚桃说：“我当初决定收养那只幼狼的时候，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那只幼狼。
顾言庭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
心头一颤。
这是楚桃把他和小灰分开来看了。
楚桃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样：“收养幼狼是我的决定，所以既然收养了，我就会做到最好。”
“那只幼狼是我养过的第一只宠物，所以我并不知道正确的喂养方法是什么。”
“所以如果在收养的时候，有什么让你误解的举动，还请见谅。”
楚桃说：“那只幼狼我是放养的。”
“柳医生说狼崽养大了会离开收养人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所以......”
“那只幼狼离开后，我只当它是长大了。”
“至于其他的情绪，我还没有多想过。”
楚桃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是看着顾言庭的：“我养它不图回报，也不想要其他多余的东西。”
“我从始至终只是单纯的想养一个动物而已。”
“就算不是在游轮上捡到的那只幼崽，也可能是在路途中其他的动物。”
“说不定，还可能是，摩力克矿洞中的那只小耗子。”
楚桃看着顾言庭，一字一句：“你明白了吗？”
顾言庭脸上的笑在楚桃说“其他动物”的时候，就突然消失了。
——或者说，他快哭出来了。
楚桃见过波云诡谲的场面多了，见到这样一个少年人哭，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是随便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缠着她的人，她可能会冷漠的让他去一边哭完了再来找她。
但是顾言庭......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楚桃看着顾言庭，就会想起小灰为她出气的时候遍体鳞伤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那个......什么柳医生，就是来找你的吧？”
顾言庭瞪大了眼。
——那表情就好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楚桃给他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