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们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话语太不纯洁了,我实在打不下去了,连耳朵根儿都是烫的。
师父和云洲匆匆赶到的时候,江辰死死捂住领口,一副我非礼他而他誓死不从的模样。师兄们一副看采花未遂的遗憾表情,哼哼唧唧地纷纷埋怨师父来得太早,他们没有看过瘾。
师父玉面雪白,大惊失色,“你们两个拉拉扯扯的怎么回事?谁,谁先下手的?”师父可能是太激动了,竟然把动手说成了下手,我,有点不满。
江辰紧紧捂住领口,一如贞洁烈夫,愤然道:“师父,这件事我要单独和你私下里谈。”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江辰,这事儿,有必要私下单独谈么?这不把事情越发弄得暧昧不清了么?我冤枉得欲仙欲死,简直不敢看云洲的表情。
师兄们“嘿嘿嘿”笑着,安慰他道:“没事,事关你的名节,我们决不对外说。”
师父和江辰进了房间,江辰关门的时候还嗔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无语。
师兄们非常善解人意地对我道:“小末,江辰生得如此风流倜傥,你一时情难自禁在所难免,我们能理解你,决不会对外说的。”说完纷纷善解人意地散去了。
庭院里,只剩下云洲。
我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凝望着我,眼神冷凝,神色肃穆,隐隐有股愠意和失落的情绪在眸中闪动。我心里一动,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沉默着,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竟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他是在吃醋?
这念头一冒泡立刻被我吧唧一声拍破,怎么会呢!他一听师父为我说媒,立刻忧郁地借酒浇愁,然后言语愤慨地指责我胡闹,我是亲眼所见的。所以,我千万,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可是他的表情分明和其他师兄不同,其他师兄都是嘻嘻哈哈地看热闹,他却是冷着脸很不高兴,除了吃醋,我又想不出别的原因。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翻来覆去,前思后想,左右分析,结果是,弄不懂。
我正在屋子里纠结苦恼,师父负着手来了。他见到我先是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才幽幽地说道:“小末,江辰说,你非礼了他。”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胡说,我什么都没做!”
师父抽了抽嘴角道:“师兄们也都作证了。”
我无语,这群师兄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我瞪着师父,半晌憋出一个词:“清者自清”。这个词,通常都是想为自己辩白可是又辩不白的时候,万般无奈才用到,如今我体会到了其中的真谛。
师父垂眸看着自己的袍角,低声道:“小末,你也大了,不可再与师兄们打打闹闹。在逍遥门里还好说,万一传出去,或是被别人看见,你的名声可就不好了。男女授受不亲,以你和江辰方才那一阵势,若是被外人看到,只能成了亲才能堵住别人的悠悠之口。”
我吓得一愣,忙道:“师父,我只是和他过招而已。”过招时一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脖子,后果竟如此严重?
师父尴尬地咳了两声道:“小末,这过招又摸脸又摸脖子的,成何体统?”说着,他老人家的脸色有点泛红,仿佛被摸的是他,我颇无语。
“这个,女孩子的心事我不大懂,你今日喜欢云洲明日喜欢江辰,这样花心可不成。你若是再调戏江辰,师父我只能为他做主了。”
我花心?我调戏江辰!我似被一块臭豆腐给噎住了,半晌才委屈道:“师父,我可什么也没做啊。”
“你对他摸也摸了、看也看了,还想怎样?”师父瞥我一眼,尴尬地红着脸走了。
我也很尴尬,师父他老人家身为一个男人,对我推心置腹地说这些私房话,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可是他也实在太不了解我的心事了,我哪里就花心了呢?我一门心思地闷在房里,一直在分析探究云洲今日的表现。
我七想八想的后果是,把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心又扒拉得死灰复燃了。这万一,万一他是吃醋呢?万一,万一他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呢?
我就这么“万一”地纠结着、矛盾着、疑惑着、痛苦着熬到中午,生平第一次决定勇敢一回,去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如果不是万一,我也就彻底死了心,死心塌地地做红娘算了。
我选了一个很保险很隐蔽的办法。我跑到竹林里,砍了一棵大竹子,然后一节一节地分了十六节,做成了十六个杯子。
我用云洲送的小匕首在其中的一个杯子上刻了一句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其他的竹杯,我就胡乱刻了什么“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等等。
我打算把那一个相思泪的杯子送给云洲,然后问他一句话。这句话,实打实地问,我实在是问不出口。桌子上一溜儿摆着十六个杯子,我单单盯着正中间的那个杯子,恨不得将我想问的话刻在上面直接给他,我很怕自己一紧张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突然,小荷包从窗户外伸进脑袋,惊讶地看着我桌子上一排杯子,问道:“小姐,你这是在算卦么?”
我心里一慌,忙对她呵呵干笑,“嗯,我打算送给师兄们喝水用的。”说着,赶紧将相思泪揣到袖子里,这上面的诗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小荷包看见,不然她一定去四处请教是什么意思。
小荷包叹道:“唉,逍遥门要都像小姐这么会过日子就好了,竹杯子可比瓷杯子结实便宜多了。”
我慌慌张张地将其他的杯子收拾起来,这些杯子其实都是幌子,只为了掩护相思泪。若是云洲肯接受我的心意,这些杯子送不送都无妨;若是他不肯接受我的心意,这些杯子就派上了用场。
我给自己打了一下午的气,晚饭也吃得很撑,终于在黄昏即将融于夜色之时,拿着杯子,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去了云洲的住处。
他正站在桌前提笔作画。窗前杜鹃红彤彤的艳着,桌上铺了一张宣纸,压了一只玉石小貔貅。他在作画,其实他在我眼中,已经入了画。
我鼓起勇气道:“哥哥,生日的时候,你们都送了我礼物,我,我回送你们大家一个礼物。”
他放下笔,回头看着我。他的目光澄澈如深泉,一尘不染地通透锐利。我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有点自惭,于是磕巴着飞快地说出憋了一下午的一句话:“我把这一辈子给你,你觉得如何?”我说完这句话就把竹杯往前一送,豁了出去。
此一刻,时光似被拉得无限长,他离我一臂之遥,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我的心跳得忽而鲲鹏展翅九万里,忽而疑似银河落九天。
他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仔细看了两眼,低声道:“这杯子真不错,你的手很巧。”
就是这样风淡云轻的一句话?连眉梢都没动一分?
我脸上的热潮立刻退了,怔怔地看着他,手心里空了,心里更是空荡荡得一落千丈。
他抬眼看着我,顿了顿道:“小末,这杯子你每个师兄都送了?”
我无精打采地哼了一声,“是。”看来我留一手后路是对的,试探失败了,我还可以借口其他师兄也都送杯子,将这事不动声色地掩饰了去。
他“哦”了一声,将杯子在手里转了转,而后放在桌子上。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浑身的力气、所有的勇气和期望仿佛都顺着这口气跑到九霄云外,荡然无存。
我看着桌子上的“一辈子”,失望至极。突然,我发现自己被小荷包一吓居然拿错了杯子,将相思泪拿成了汪伦送李白,可是我话说得那么明显,故意将“一杯子”说成“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他那样冰雪聪明的人。
他当做没听懂,四两拨千斤地将那句话拂了去,如同是一阵不适宜的秋风卷起的一片枯树叶子。我彻底死心了,他对我,的确是无意。我这样裸的表白,生平第一次做出这样血勇冲动的事,就这样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