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冰释前嫌

霍宸下令大军跟进,朝着清风峡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清风峡被铺天盖地的杀声笼罩,血腥之气在山谷中像是一团浓雾蔓延无边,两军在峡谷中交战,梁兵占据有利地形拼死阻拦商兵去路,商兵亦拼死要站开血路直奔广拥关。

两军阵前各不相让,商兵人多,但梁兵占据了有利地形,清风峡地势狭长,不利商军冲锋,骑兵被困施展不开,两军僵持在谷中,几乎都是贴身肉搏,混战厮杀中,血流成河,山河变色。这场硬战惨烈得让人心神俱裂,两岸青峰顶着皑皑白雪静立无语。

霍宸冷静的看着前方战事,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有些焦急,大军在此地不可太过拖延,否则士兵筋疲力竭,再赶到广拥关便少了三分的战斗力。而天黑之前在广拥关外,还要和梁军主力有一场恶战。

突然间,清风峡西侧的一片山头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霍宸心中一震,仰头看去,只见东侧的山头上飘起了一面大旗,劲风中呼喇招展如大鹏羽翅,旗帜上一个赤红的商字,在冬日的寒风中如同一道烈焰,直入人心,撩起一股血勇刚猛之气。

片刻之后,东侧山头一片响起一片喊杀声,低矮的树丛中烟尘滚滚,看不出有多少兵马,气势夺人。

霍宸瞬间明白过来,那是虎头山寨子里的人!

东侧的鼓声越发的劲健有力,让人心神大震,那个赤红的大大的商字在山坡上簌簌迎风,让人血脉贲张。

梁兵有些乱了,想不透为何两翼会有伏兵。当初在清风峡设下埋伏,就是因为两翼都是山坡,商兵无法从两翼杀过来也无法在梁兵的眼皮下设伏,这两股奇兵如同天降一般不知从何而来,瞬间让梁兵乱了阵脚。

仓皇之间,只见西侧山坡上已经出现不少人,滚石火炬投下山坡,朝着梁兵的队伍狠狠袭来。东侧亦开始放箭,箭矢居高临下流星飞雨一般。

商兵顿时士气大振,喊杀声响彻山谷,几欲淹没山坡上的鼓声。霍宸莫名的心情激荡,心里又惊又喜又怕。那一阵阵的鼓声如同敲击在心脏上,悬于一线般的紧张。

梁兵败势已定,但仍旧拼死顽抗,梁帝下了死令只许进不许退。这一场硬拼几乎让梁国伏兵全军覆没,这是霍宸生平第一次真正经历两败俱伤以死相拼的打法,战场之惨烈让人不忍多看。

大军终于从血水中趟过,霍宸策马冲入清风峡,突然间,一提缰绳纵马冲上东侧的山坡,尉迟炯急忙率了亲兵上前扈从守护。

霍宸跨下是从西域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名叫惊风,斜上山坡虽然费力却轻灵自如,尉迟炯跨下是党项战马,稍逊一筹,落在霍宸身后,眼看霍宸一人就要登上山坡,尉迟炯急道:“皇上小心!”

霍宸猛地一提缰绳跃上山坡,一眼看见山坡上站着百十个人,为首的一人,一袭黑衣,身披一件褐红色大氅,面前是一张人高的大鼓,她单手提刀,迎风而立。

寒风萧瑟,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发丝散落在耳边,脸颊被寒风吹得绯红,唇色浅淡,但一双明眸波光潋滟,星般璀璨。

他依稀看到了当年,在虎头山下的镇子里,她和他并肩在客栈里浴血奋战,也是这般英气飒爽,无畏勇敢。

他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呼啸而过一股暖流,满满地胀着心胸。他阔步上前,托起她的手肘,只觉得掌心之中一片沉甸甸的感喟和辛酸,她到底还是牵挂着他,千帆过尽,尽弃前嫌,来与他共一场患难。

诸多言语哽在喉间无法出口。他深吸口气哑着嗓子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后怕至极,心里充满万千感动,百转千回的柔情,却忍不住冷着脸对她呵斥。

含光笑了笑,身旁一丛寒梅,随风袭来一股淡香,她随手一指身畔的梅树,笑容妩媚明艳:“我不怕。若我死了,将我葬于梅林,明年东风起,我要开在第一枝!”

这样的红颜英姿,豪情霸气,只让他激情昂扬,心头像是涌动着滚烫的岩浆,他握着她的肩头,深深地望进那一双明莹清澈的眼眸,断然道:“你不会死!这一生一世的辰光,都要和我在一起。”

“这是我亲手酿的酒,祝皇上凯旋!”她从腰间取下一只酒壶,铜壶中一股扑鼻的香气,带着梅花白雪的气息。

“你等我。”他接过酒壶别在腰间,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策马冲下了山坡。

含光凝目看着那一道背影溶于山坡下地蜿蜒大军之中,远目眺望,那一头的广拥关,又将是一场血战。

冬日光阴弹指便逝,含光却觉得这一日长的仿若无边无际。

她坐在房中紧盯沙漏,思绪却随风千里萦绕在广拥关前。房中静默一片,她却仿佛听见了马嘶喊杀之声,风似乎浸染着血腥之气,吹动着庭院光秃秃的枝杈,无尽的萧杀。

她派去打听消息的人迟迟未回,不知是遇上了危机还是战事尚未结束。

天色渐晚,最后一抹残阳溶于山脉。

庭院里终于响起脚步声,含光抬眼望去,只见韩山和孟朝几人正登上房前台阶。

含光匆匆便问:“局势如何?”

韩山神色凝重,声音也比平素低了许多。

“梁帝兵败广拥关,率兵退守边城。”

含光心中大安,接着又问:“那皇上和江将军可有消息?”

“听说皇上,”韩山迟疑着放低了声音。

含光急问:“皇上怎么了?”

韩山期期艾艾道:“听说,好似中了毒箭,但伤势如何,未能探明。”

含光心中猛然一沉,像是再也没有着落之处,她怔怔地不发一言,半晌扶着桌角缓缓坐下,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去歇息吧。”

韩山等人退下,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含光默然静坐,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没,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细雪。

她容色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过往种种,似乎没有一件可以轻易忘记。仿佛只有刹那的犹豫,她突然站起身来,阔步走出庭院。

一个时辰前的广拥关形同血洗,城池中血腥气久久不散,映着一寸苍凉沉寂的冬日。及到夜幕时分,上天似有悲悯之意,及时降下一场细雪,将人世间的血污掩在一片静静的白茫之下。

将军府的内室,静的几乎能听见雪落之声,军医梁筹、万蒙等齐齐聚在室外的回廊上,面色凝重。廊下,还站着几个人,承影、薛明晖、以及广拥关的守将杜辽,张传等人。众人皆是一身浴血戎装,静默的站着,仿佛雕塑一般。雪飘进回廊,无声无息落在众人肩头,倏忽间融在冰凉的寒甲上。

室内室外两重天,屋内四角都燃着炭火,暖意横流,却静默无声,偶有一声哔哔啵啵的轻响,都让邵六心里一惊。

床上躺着大商皇帝霍宸,臂上的毒箭已经拔去了,也敷上了解毒之药,但箭头上淬的几种毒药都是剧毒之物,见血封喉,所幸他当时内里穿着一件锁丝软甲,毒箭只侵了表皮,纵然如此,却让他昏迷至今。

邵六一瞬不瞬的守在床前,心急如焚。

霍宸中箭之时,邵六就在他身侧,拘于身份,他不敢苦劝,但心里却不懂为什么霍宸一定要亲自上阵,他可以站在军队的最后远远的观战。哪怕这一战败了,那又如何,再战便是,为何一定要身先士卒,为何一定要血战到底。

纵然不认同霍宸的做法,他也不敢阻拦,因为那是举手就能灭人九族的皇帝。即便深得霍宸宠信,他也不敢放肆,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他的本分,才一直深得霍宸的信任。但眼下,他后悔了,应该豁出命也拦住霍宸,如果此刻霍宸就此长睡不醒,那么远在京城的皇宫,只怕又是一场无形的争斗,血雨腥风不可避免。

雪落无声,门外的话语声清晰入耳,邵六一皱眉,站起身来。

他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隙正欲呵斥,忽然看见廊下站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