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虎臣叹了口气,这才道:“你不要担心,皇上他查明真相,一定会放你出去的。”
“父亲,皇上若是真想查明真相,半日就会水落石出,何必让皇后去彻查?他明知薛婉容对我有恨,这份用意不言而喻。况且我身怀有孕,按照宫中旧例,有孕嫔妃即便获罪,也是先禁足,等皇子降生再做处罚惩戒。将我贬至冷宫,说明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可能生下来。”
虞虎臣一怔。
含光含泪道:“父亲,事到如今,你就忍心看着我困死在这里吗?”
虞虎臣明白了含光的意思,面露为难之色,“你不要再问密道之事,我发过誓言,不会告诉任何人。”
含光叹道:“父亲,你以为你发过誓言,他就不会杀你吗?”
虞虎臣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当日和父亲一起从密道杀进皇宫的人,全都死了。怎么死的,父亲应该很清楚。”
虞虎臣脸色剧变。
含光伤心欲绝:“父亲担心他对你生疑,将我送入宫中,表明忠心,也将我作为人质。如今,我已经走投无路,父亲也不肯救我一次,是不是?”
“含光,他不会杀我。那日在京畿大营,他提出让我或是张广辉带人从密道杀进皇宫,接应他和承影。当时他便明说,知道密道的人,不能活着,他会重金封赏其家人。当时,他将三十份毒药放在我和张广辉面前,让我二人自己决定。张广辉犹豫不决,我拿起了三十份毒药,当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只求他答应我一件事,便是查出当年惊风城陷害我的那个人,为你母亲和霄练报仇。他听罢,却从我手中取回了一份毒药,对我说了一句话,说我信你。我便对天发誓,永生不会吐露密道之事。他若想杀我灭口,那一日,便不会取回那份毒药。”
果然如此,她一早便怀疑诸位叔伯的战死,原来是父亲亲手替他们选了一条死路,含光寒心不已,声音颤抖:“父亲,那些与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你就这样忍心让他们去死?”
虞虎臣眼珠泛着血丝,情绪激动:“人总有一死,他们如果不是为了家人为了家族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何必跟着我进京赌这一场?留在虎头山,颐养天年便是!”
含光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父亲的容颜。
“父亲,我只恨那一日,和母亲一起跳崖的不是我。”
虞虎臣面露痛苦之色,“含光,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我送你入宫,是真心为你考虑,你总要嫁人,这世上,还有谁比皇家更尊贵?你贵为天子嫔妃,便是为父见了你,也要施礼下跪,宫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不用受颠簸流离之苦。皇上对你又宠信有加,从御侍尚仪一步封妃,这般的荣耀何人有过?眼下不过是因为牵扯到舆图,不惩戒你难以服众,为父相信,皇上一定会查明真相,接你回宫。”
话里话外,竟然处处向着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君主。含光涩涩一笑:“承父亲吉言,女儿就在这里安心等待皇上的恩赦。”
“你保重身体。”
含光大笑:“好,若是女儿生下个儿子,还望父亲将他扶持为太子,那时父亲更是万人仰仗,权势滔天。”
虞虎臣变了脸色,急忙拉开房门,疾步走了出去,生怕含光的话语落入黄公公耳中。
含光看着父亲仓皇离开的背影,低喃道:“父亲,知道皇家秘密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你以为我是在救自己么?你今日执迷不悟,来日终会知道女儿今日的苦心,可惜那时已经晚了。”
突然,腹中一阵绞痛袭来,竟是一阵紧似一阵,含光扶着桌角,疼得弯下了身子。
映雪进了屋子,一眼看见含光面色苍白,冷汗淋淋。她慌忙上前,扶着含光急问:“娘娘怎么了?”
含光痛得说不出话来,弯腰紧紧的捂住肚子。
映雪一看情形不妙,起身就道:“娘娘忍一忍,奴婢这就去叫人。”
含光痛得几乎快要昏厥,恍惚中她感觉到身下涌出一片潮热的湿意,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映雪的轻唤。含光恍惚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清醒之后她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小腹,明知孩子已经不可能保住,手放在小腹上,却仍旧痛彻心扉。
映雪红着眼眶,轻声道:“娘娘保重身子。刘太医交代,娘娘身子虚弱,要好好将养,不可忧思过甚。”
含光像是一塑木雕,呆呆的望着顶账,苍白如雪的肌肤,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越发显得那双眼眸亮的惊人。
天气一天天的冷了,傍晚时分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细细密密的雪片在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银白,像是月光下的秋霜。
夜色渐深,天地一片静寂,雪花悄无声息的飘落,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凉清新。
含光早已歇下,但没有一丝睡意,渐渐地雪停了,窗外透出盈盈的光亮,含光披衣而起,轻轻打开房门。庭院里落了厚厚一层雪,含光慢慢蹲下身子,将脚下的雪拢到一起,一捧一捧......慢慢堆成一个小人儿。
她蹲在地上,痴痴地看着那个小人儿,手指放在上面,一寸一寸的抚摩,眼泪无声无息,从冰凉的肌肤上滑下。
突然,院外响起细微的咯吱声,此时,夜深人静,她听出那是踏在雪上的脚步声。
含光站起身,略一迟疑,打开了院门。
雪光明莹,门外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含光眼眶一热,自来到秋画宫,承影几次来见她,都被她回绝。并非不想见他,只是不想牵连他,但今夜,她心里实在悲伤难抑,抛开顾忌很想见他一面。
“含光,你还好么?”
“不好。”她直言不讳,夜色中的身影单薄的仿佛一片雪,倏忽一阵风来便会消融。
承影心里刀割一般,几欲伸手想要握住她单薄的肩头,却不敢妄动,她现在就算是获罪之身,也是皇帝的嫔妃,无形之中的男女之别,君臣之礼,让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担忧心疼胀满心肺却无法吐露一言,憋得他几乎疯魔,他恨恨的一拳,击在门上。
“他不该这样对你!”
“所有的一切都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为他所用,沉迷其中自欺欺人。我以为,我一片真心,终能感动他,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
此时此刻,她仍旧一力承担所有,承影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痛惜,伸手将她抱住,痛声道:“含光,根本不是你的错。”
“是自己蠢笨,才会被人利用,所以,只能怪自己。”
她越是这样说,承影越是难过,只是他一向口拙,不知晓如何宽慰她,只是抱着她,像当年在惊风城外的那颗树上一样。自那时起他就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练好功夫保护她,让她再也不被人欺负,但今时今日,纵然他有一身本领,却仍旧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些潜在的无形的权力,堪比利刃明枪伤人更甚。
他悲从心来,一颗幽凉的水滴黯然滴到了她的脖颈上,她骤然清醒过来,强抑心里的伤悲,对承影道:“你别再来了,我现在这个处境,只会牵连你。我不想你有事,在这个世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说着,含光推开了他的臂膀,伸手将门关上。
她听见门外重重的一声叹息,过了许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溶于暗夜。
她心里怅然失落,从未有过的孤单无依在这个雪夜格外的浓烈凄凉。霍宸恩断义绝,父亲放任自流,承影无能为力,连腹中的孩子都舍弃自己而去。
静夜无声无息,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他为何去而复还?含光轻轻拉开了门。
近在咫尺间,站着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一个人。她几乎以为是梦,但此刻清新的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将被泪流过的肌肤吹出一股僵意,并不是在做梦。
“承影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他像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黑暗之中,声音低沉暗哑。
含光后退一步站着院中,强忍辛酸,倔强地答道:“是。”
霍宸逼上一步:“那我呢?”
她冷冷道:“你是天子。”
他良久无语,高挺的身影在雪地上生出一股萧瑟寂寥。看不见他的神色表情,只是觉得冷而遥远。
曾经那般恩爱无猜,却抵不过一句挑唆陷害。心灰意冷到了极致,她出人意料的冷静,“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么?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这段时日,我仔细的想,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了。”
他的声音越发的冷,“你以为,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利用?”
她自嘲地笑:“难道不是么?”
他再次沉默。
“我虽然不够聪明,但并不笨。从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天起,我就怀疑你到底为何喜欢我。我仍旧存了一丝幻想,想用自己的真诚也去换得别人的真诚。我不求你对我一心一意,因为这后宫佳丽如云,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痴人说梦,我只是想着,将心比心,我对你全心全意,你只回报我一份真诚便好,这是我痴傻的地方。”
他哑着嗓子道:“你都知道什么?”
“空一大师为什么会迷失心智,应该是你父皇为了保守那个秘密给他下了药,而我,曾吃过他给的东西,只不过量轻,所以只是失去了部分记忆而已。因为你知道一切,所以你才如此肯定我中毒,才会让林晚照来医治,你一心想让我恢复记忆,并不是为了与你分享那段时光,不过是想让我去帮你问出秘密。这些我都猜到了,但我自欺欺人的不去多想,幻想你对我是真心实意。我甚至想,就算你是利用我,我也装作不知,只要一心一意的对你好,你总会感动,总会内疚,总会对我坦诚。可惜,我等到的不是你的坦诚,而是算计。”
他的声音越发的冷,一字一顿道:“你认为,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你有过一份真心?你以为,我所作一切都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难道不是么?那份舆图,应该是你做的吧。我去见许为,知道的人只有几个,短短半个时辰内谁又能画出皇宫舆图来?还临摹上我的笔迹?”
“是,舆图之事是我安排的。”
真相如一把利剑,透胸而过,即便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真的听到他亲口承认,却仍旧是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她盈泪而笑:“多谢你终于对我坦诚一回。我姑姑因为那个秘密而丧命,现在轮到我了。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你是想慢慢地困死我,还是给我一个痛快。又或者,给我服用空一师父的药,让我迷失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