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殿内,只见皇上皇后都在,皇上坐在太后身畔,皇后坐在下首。含光正欲施礼,太后笑着阻拦:“免礼,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含光上到玉阶之上,太后握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淑妃今日辛苦,身子没什么不舒服吧?”
含光含笑答道:“多谢母后关心,含光素来身体很好,一路平顺。”
霍宸坐在太后另一侧,望着含光,笑容柔和俊美,两人互视了一眼,无声之间,情思脉脉,薛婉容看在眼中,忿在心里。
从淑妃进殿,她便不由自主的留意了皇帝的神色,他的视线仿佛胶着在淑妃身上一般,眼中似生出一股蜜意来。这种眼神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她不由生出一股浓烈的醋意来,不但是因为皇帝的宠爱,还因为太后的偏爱。
以前太后都是向着她的,即便钱瑜生了一对双生子,太后私下里也不待见钱瑜,处处偏向她。但不知为何,太后独独对这虞含光百般关爱,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太后又道:“皇后,你先回去吧。”
薛婉容起身告退,走出安泰宫的时候,心里满是忿恨和委屈。太后竟然留下虞含光和皇上,三人竟如民间的普通人家,坐在同一张榻上说着家常,而自己,竟然像是局外人,被请出了安泰宫。她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小指上的金护甲刺着掌心的肉,痛达心肺。
太后屏退了殿内众人,急切的问道:“空一怎么说?”
含光答道:“空一师父说,那份手谕早就给了康王。”
太后和霍宸齐齐一怔,然后对视了一眼。
“当时是让我姑姑虞敏亲手交给的康王,后来,我姑姑遭了康王毒手,空一师父痛悔不已,出家为僧。”
太后道:“原来他是因此出家。皇上你看,如何将那手谕从康王手中拿回来?”
这手谕无意是康王的救命稻草,他一定会藏在一个万分妥当之处。回京路上,含光心里便在思虑,从他手中拿回手谕,恐怕是千难万难之事。
不料,霍宸却眉目舒展,畅然笑道:“母后,那手谕在康王手中,已经毫无用处,何必拿回来?”
“为何?”
“母后,康王已经拿出过一份父皇的手谕,被鉴定为伪作,而今他再次拿出一份手谕,首先便令人生疑。况且两份手谕内容全然不同,一份是归还帝位,一份是谋反保命。既然继承帝位,又何来谋反一说?两份手谕自相矛盾,必定有一份是假。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康王聪明反被聪明误。他造过了一份假的,那么这份真的,便无人再信了。”
太后恍然笑道:“的确如此。”
“所以,康王绝不会再让这份手谕面世,否则,就是承认自己先前的那份手谕作假,归还帝位是他信口雌黄,如此一来,大失民心不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自然不会做这愚蠢之事。”
太后听后,舒心的笑着,频频点头。
含光道:“或许他看着手谕,生了非分之想,篡改了手谕,否则那手谕之上的传国玉玺又是怎么回事?”
霍宸道:“不错,极有可能是他找人篡改了父皇的手谕,所以梅翰林签订的那份手谕,其中归还帝位四个字,的确是新近所书。不论是他伪作,还是篡改,那份手谕已经不足为惧。”
太后道:“皇上及早定夺,除却这个心腹大患,母后也就心安了。”
“儿臣早有谋划,只是担心手谕落在他人手中,最后关头被人拿出来,不仅救了康王,还让儿臣从此之后都不能动他分毫。眼下没有后顾之忧,儿臣自然会将康王处置的让天下人没有一丝异议。”
太后转头拍了拍含光的手背,慈爱道:“你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安心诞下皇儿,哀家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含光起身告退,和霍宸一起出了安泰宫。
此时,暮色渐起。宫阙巍峨,在秋日的黄昏中,显出一丝沧桑雄浑。含光坐在肩舆上,看着重重宫阙,红墙碧瓦,想到自己半生荣辱,一世自由都将在此浮沉,心里油然而生一抹茫然失落。
回到关雎宫,霍宸用过晚膳,陪着含光在园子里散步,写春映雪和邵六远远跟着身后,霍宸牵着含光的手,轻声道:“承影也该成亲了,你看永宁如何?听母后说,永宁对他极有好感。”
含光闻言不由一怔,也许是写春和映雪对她无意间说起的那些旧事,让她对永宁有了成见,潜意思里她竟然觉得永宁配不上承影,虽然她贵为公主。况且,柳家莫名其妙的退亲,她总觉得内里有蹊跷。一想到太后身边的柳公公是柳湘君的远房叔叔,她更是觉得此事有可能是永宁所为。
承影在含光心里,亦亲亦友,十分重要,她希望能有个贤淑的女子来做自己的嫂子,但霍宸毕竟是永宁的皇兄,含光不能直言心中所想,只能委婉的说道:“公主金枝玉叶,需要人捧在手心爱如珍宝,承影内向木讷,生怕最不会哄人,求他说句好听的话,都难如登天。公主性情活泼,若是嫁给承影,只怕会憋闷难过。”
霍宸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又道:“那宇和公主,你觉得合适么?”
宇和是太宗的幼女,康王的嫡妹,这个身份,眼下极其敏感,霍宸已经明确表示要对付康王,含光自然不愿承影牵连进去,便低声问道:“皇上,若是康王有事,公主会不会被牵连?”
“自然不会。公主年幼,一直住在宫中,康王虽是她亲兄长,却不怎么关心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承影被牵连,你放心好了。”
含光这才放心,低声笑道:“皇上你还是去问承影好了,又不是我娶亲,我喜欢不喜欢不打紧,要承影喜欢才好。”
霍宸停住步子,捏了捏含光的鼻子,佯作不悦:“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着想。江承影是你义兄,你身在后宫,娘家若是权势过人,别人也就不敢小觑,对你自然是敬畏有加。”
含光心里微微叹息,她根本不想别人对她如何,只想和他厮守到老,可惜,两人之间还夹杂着那么人。她能把握的也就是当下了,这一刻,他的身旁,唯有她而已。
夜凉如水,秋阶霜浓,落叶踩在脚下,簌簌轻响。
三日后,霍宸要在畅景苑设宴送使臣许志昂回梁。接见外臣的宫宴嫔妃不可参与,含光自然无法在宴席上见到许为,所以,这日一早,承影便来和含光商议,想让含光乔装为拱卫司的一员护卫,守在朱雀门通往畅景苑的路上,伺机见一见许为。
含光沉吟了片刻,道:“皇上一直派人盯着许志昂,进宫之后,更是人多眼杂,我们若是私下接触许为,必定会被皇上知道,眼下皇上正在怀疑许志昂和康王有私,我们若是约见许为,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百口莫辩,反而被动。不如我直接告诉皇上,就说我们怀疑许为是霄练,让皇上安排我见他一面,此事明说,反而显得坦荡磊落,皇上必定会答应。”
承影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光是见面,恐怕你也难以分辨是不是他,毕竟多年未见,少年人的样貌变化极大,最好能聊一聊。”
“我也是这样想的,许为若真是霄练,他不肯与父亲相认,必定另有隐情,只有我俩私下叙话,才能问出内情,若是偷偷摸摸见他,时间紧迫,无法深问。”
“那你即刻便去禀告皇上吧,再有一个时辰,宫宴便要开始了。”
含光听罢立刻动身,两人到了御书房前,含光进去求见霍宸。
霍宸听闻此事,神色一怔,随即笑道:“既然有这样的事,真是巧了。等他们进了宫,我派人将许为领到乾明宫的偏殿,你在那里等候,看是否真的是你弟弟。”
含光一听霍宸答应的如此爽快,高兴不已,谢恩告退。
回到关雎宫,含光便看着沙漏,等待宫宴开始。
写春见她坐着那里,神色忽悲忽喜,坐卧不宁的样子,便上前关切的问道:“淑妃娘娘,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让林御医来一趟?”
含光摇了摇手,站起身道:“我要去一趟乾明殿。”
写春忙应了一声,和映雪领着两个宫人出了关雎宫,朝着御花园走去。
此刻已近深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御花园内不复繁花似锦,青石阶上黄叶飘飞,衬得石林小径愈加的幽深。
转过石林,含光一眼看见对面走来几个人,身着红色宫装的正是皇后薛婉容。她的面容依旧雍容清丽,只是落寞之色愈加的明显,红色没有被她穿出喜庆大气,反而透出一股悲春伤秋的寂寥。
含光停住步子,躬身站着一旁,眼看着薛婉容走近,心情复杂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同情薛婉容被霍宸冷落,但也厌恶她心地歹毒,连霍速那样的小孩子都去算计。皇后本该身为后宫典范,母仪天下,心怀广阔。她却带着一副柔弱的面具,暗藏刀锋。
“参见皇后娘娘。”
薛婉容停住步子,冷冷地笑了笑:“不敢当,淑妃娘娘如今身怀龙胎,连太后那里都可以免礼,本宫怎敢受礼。”说罢,广袖一拂,从含光身旁走过,青丝上的步摇闪过一丝金光,几枚珠子碰在一起,叮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