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青玉河边,你不知我是谁,都能挺身相救,何况如今?”
远处更漏声响,寝殿中层层纱帷在夜风吹拂下轻轻荡漾如春波涟漪。夜风沁凉,烛火飘摇不定。
霍宸看着她,目光柔和而温暖:“我永远信你。”
含光也深深回望他的眼眸,低声道:“愿今生今世,恩爱两不疑。”
霍宸点头,双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抚摸,心里涌上一声叹息。
翌日上午,宫人将霍速领到了关雎宫。
含光弯下腰身,牵起他的手,柔声笑问:“速儿,你今年几岁了?”
“回淑妃娘娘,速儿八岁。”
他的手指纤细冰凉,声音极低,怯怯的说着话,眼神不大敢直视含光。
含光心里暗叹,只因他母亲一念之差,这孩子虽生在皇家,地位尊贵,暗地里却受人鄙夷冷落。太后先帝自然是不会喜欢他,皇后对他母亲恨之入骨,对他自不必提,便是霍宸,恐怕也是能不见便不见,以免思及那段被人设计陷害的不堪往事。
思之速儿处境,含光心中极是不忍,拉着他的手道:“你父皇见你近日个子窜的很快,越发显得瘦弱,便让我教你些武功,让你变得强健些,你愿意学么?”
“速儿愿意。”
含光笑着点头,对写春道:“你去把我云舒刀拿来。”
写春大惊失色:“娘娘,皇上交代过,不可动刀。”
“无妨,我并不用力,只是摆几个招式让速儿看看,他若是喜欢,日后练功便不怕吃苦。”
写春只好将云舒刀捧来。
含光将宝刀抽出来,回手一挽,收刀与腰侧,动作干净利索,随之身姿一动,手中云舒如苍龙出海,赫赫风声中,只见一片雪影青光,如电如虹。
霍速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渐渐,眼中有了惊羡之色。
含光收刀,风停云止,回眸一笑:“速儿,你喜欢吗?”
霍速小脸绯红,低声道:“喜欢。”
“那你就好好学,等你长大了,便可以带兵打仗,威慑四方,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霍速点头,怯怯的伸出手指,“我可以摸摸这刀吗?”
含光笑着将刀递给他,他个子高,却力气很弱,那柄刀他双手拿着,似乎施了很大的力气。
自此,霍速便住到了关雎宫,每餐与含光同桌而食。
林晚照每日来宫中给含光请脉,再给霍速熬药。含光只对霍速说是强健身体的补药,霍速极是乖觉,也不多问,更不怕苦,一碗药汤一口气喝尽。含光心里越发的怜惜他,悉心教他学武。他长期心思郁结,身体羸弱,但练功却不怕吃苦,小小年纪便显出一股子刚韧来,全然不似外表那般孱弱胆怯。
霍宸私下派人查明,给霍速下药的宫人果然是明岚宫的人,但再查下去,幕后指使却是昭阳宫皇后身边的侍女碧落。正如霍宸所料,不过是一出嫁祸于人罢了。
含光震惊又气愤,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薛家是太后的娘家,权势不可小觑,而且皇后长兄薛明辉是拱卫司指挥使。康王没有解决,薛家便不能妄动,此事只能让明岚宫担了罪责,处死那个宫女,再将钱妃禁足一月以示惩戒。”
“那钱贵妃岂不是冤枉?”
霍宸冷笑:“她那里冤了?令狐菡之事是她一手谋划。”
含光惊道:“这怎么会呢?令狐菡是她表妹。况且,令狐菡入宫,不是可以帮她不少忙么?”
“正是因为谁都觉得不会是她,所以她才这么做,想要嫁祸给昭阳宫。”
含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错,她私心也是猜想此事为皇后所为,一来嫉恨令狐菡的美色,怕她分宠,二来也怕她和钱瑜联手对付她,所以才设计害了令狐菡,断了钱瑜的臂膀。谁知,一切竟是钱瑜所为。
霍宸唇边浮起一丝嘲讽:“这宫里,事事都不能按照常理来论,非要颠倒黑白了来看,釜底抽薪了去做,才是宫里的规矩。”
“那皇上既然知道是钱贵妃所为,为何不惩治?”
“我不过是看着旭儿和曦儿的份上。你看速儿,为他母亲所累,小小年纪便少年老成,心事重重。我不忍让旭儿曦儿再沦为如此田地。是以,只在私下警告了钱妃。”
含光想到那一对龙凤胎,心里也是一软。
“我对你说这些,便是想让你心中有数。如今你位居高位,又身怀有孕,只怕这两人尽心尽力的竞相来对你好,你素来心善,可别被那些虚情假意所迷惑,一时心软便有不测。”
“今日皇后和钱贵妃都送了东西来。”
霍宸立刻沉下脸色:“你放着便是,不要碰,若是吃食,更是不可食用。”
含光见霍宸一脸肃色,又好气又好笑:“若是想害我,明刀明枪便是,这般这般防贼般的日子,我快憋闷死了。”
霍宸笑着调侃:“这般斗智斗勇,方显得虎头山三当家的英明神武,冰雪聪明。”
含光噗的笑了。
十月初一是霍宸生日,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生辰,自是办得隆重之极。朝臣群贺不说,便是梁国也派了使者前来,带着重礼朝贺新君以示友好。
晌午时分,皇帝在畅景苑大宴群臣及梁国使者。晚上,又在流华殿设宴与后宫嫔妃同庆。
含光穿戴完毕,只见霍速望着自己,惴惴道:“淑妃娘娘,我不知道送什么给父皇贺寿。”
含光笑道:“你就把白日里写的那副字送他便可。”
霍速瘪着嘴道:“那副字,速儿越看越丑,只怕父皇看了也不喜欢,别人也会嘲笑。”
含光蹲下身子,扶正他头上的玉冠,轻声道:“速儿,你身为皇子,不可妄自菲薄。若是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看得起你?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江湖上尚有一句话叫: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有一身好本领,便是草莽乞丐,也不会教人看轻。”
霍速点头,将白日里写的一幅字拿在了手里。这幅字,他练了数日,今日整整写了百十张纸,食指都写的扁了。
含光牵着霍速,带着宫人到了流华殿。
殿内明烛高照,清音袅袅,阶上龙椅金光灿灿,两侧各立一丛约有人高的红珊瑚,顶上嵌了两颗夜明珠,光华夺目,异彩纷呈。
霍宸嫔妃不多,梅昭仪,谢才人,许贤妃,钱贵妃先后入殿依次落座。片刻之后,只听殿外朗声传报,皇上驾临。
一阵环佩叮当。
皇帝,太后进了流华殿,上到玉阶丹墀之上落座。
皇后站在阶前,领着众位嫔妃施礼贺寿,宫人匍匐一地,山呼万岁。
霍宸道:“免礼,入座。今夜乃是家宴,不必拘礼。”
太后将钱瑜的一对双生子召到跟前,一左一右揽在怀里,眉眼之间皆是痛爱。霍宸本就容貌出众,钱瑜更是艳如桃李,这一对双生子便生的粉妆玉琢,仙童一般无可挑剔。钱瑜正在禁足,今日特许出来,便格外的低调。
皇后不时扫她一眼,得意倨傲之色流于眉眼之间。
晚宴正式开始。
乐坊为皇上寿辰排了歌舞《飞天》《华章》,弦乐声中,歌舞升平,嫔妃笑颜如花,静观歌舞,一派良辰美景,天家喜乐。
霍宸坐在上首,含光和钱瑜对面而坐,皇后坐在皇帝身侧,神色端庄,唇角含笑,目光不时扫过在座嫔妃。
含光害喜的厉害,刚吃了两口,便拿帕子捂住了嘴。写春和映雪便慌了神,忙不迭的帮她抚背,奉上茶水。
皇后柳眉一动,微微侧目看着皇帝,果然从他眼中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关切。她心里一刺,抬头对太后道:“母后,今夜良宵吉日,不如来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助兴,鼓声停了便让嫔妃即兴赋诗一首,替皇上祝寿。”
太后笑着赞同,又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脱了下来,“谁的诗好,哀家有赏。”
含光一听即兴赋诗便知皇后的用意,微微一笑,低头对写春耳语了两句。写春神色一怔,略一迟疑便疾步离去。
此时,乐坊司仪呈上一面鼓,皇后对身侧的碧落点了点头:“你去击鼓。”
鼓声响起,众嫔妃便都收敛了笑意,一边飞快的将手里的珠花传到下首,一边赶紧在心里苦思词句。急智之下出口成诗,妙语如珠,没有数年的诗书浸淫自是难以想象。
含光接到珠花,心里一动,预感鼓声必定要停在自己这里,果然。
含光起身,对着皇后浅浅一笑,“请皇后娘娘见谅,含光出身草莽,虽读过书,但从没填过词写过诗。不过,今日皇上寿诞,含光想让大家高兴高兴。”
这时,写春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霍宸脸色一变,正欲出言制止,却见含光对他嫣然一笑。
他略一思忖,便默然不语。
含光见他默许,便打开匣子,取出一把刀来,顿时宴席之上后妃皆是花容失色。
太后忙道:“皇上,淑妃这是何意?”
霍宸笑:“母后只知道她功夫了得,还从没见过,今日不妨看看虞家刀法。”
含光走到殿中。因她身怀有孕,出招根本没有施出力气,只是舞了个花架子而已,但即便如此,后妃何时见过真刀真枪在眼前飞舞,只觉得刀光惊心动魄,寒气逼人,含光英姿爽爽,豪放洒脱,宴席之上,顿时静如空谷,后妃皆是大气不敢出,被那一道白光刺得微微眯眼,不敢正视。
突然,含光扬手一挥,云舒刀径直砍向站立鼓旁的碧落。
众人一声惊呼。
只见刀锋卷着一道寒光,从碧落耳畔闪过,一朵红花伴着几缕青丝从她发间飘落。碧落身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含光左手一抄,将那朵红花接住,纤纤玉指托着那朵绢花,回眸一笑:“这一招叫朝花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