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第二十一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这一场哗变死伤惨重,活着的不足百人。除却容琛、连维、向钧和昶帝,几乎人人都有伤。

没有粮食,没有水,没有伤药,空有我和容琛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伤者死去。

我绝望地问容琛:“三日后真的会到射虹国吗?”

容琛点了点头:“扛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转过身去,望着遥远的夜空。星辰漫天,仿佛一条璀璨的河流,流向天涯海角。耳边传来微微的风,当一个人快要死了的时候,会看清许多东西,也会放弃许多东西,这个时候想要抓住的,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解开了自己的心结,我知道他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人,眼下,当前,他也视我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那么他对我的情意,哪怕是昙花一现,是回光一闪,也足以照亮这一世。

每一日都有人死去,船上像是一座空荡死寂的空城。

众人仿佛对死已经麻木,对血已无动于衷,连绝望的力气都不再有。

辰光像是停滞了一般,日光一寸寸地拉长桅杆的影子。

容琛是船上唯一一个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人,像是没有经历饥饿干渴,没有经历绝望等待。他站在舵楼上,极目远眺,风骨铮铮,姿容绝世。我一直很相信他,但这一次,我不知道他的三日之期是安慰大家,还是……

昶帝再也没有往日的威仪,他倦倦地躺在甲板上,闭着双目。

向钧靠着桅杆,守在他的身侧,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柄剑。

两个人不像是君臣,是患难中的两个人。

“陆地!”

容琛的呼喊像是一声春雷乍起,本来死寂一片的人们,突然惊动了,不知是什么力气撑着他们站了起来。饥渴交加的他们,相互搀扶着,看着远处墨绿色的地平线。每个人的眼中都盈满了希望的光。

船靠了过去,驶近陆地时,一个独立的小岛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岛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一眼可以望见那头,空无一物,只在岛屿的正中,长着一棵高大的树。这棵树高大葳蕤,枝繁叶茂,奇异的是,居然长满了鲜红色的树叶,而更加奇异的是,树上结满了果子,那果子形如一个小小的葫芦,泛着荧光,碧如翡翠,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让人口舌生津。

昶帝问道:“容琛,你可见过这样的果子?”

“臣未曾见过。”

双目深陷的向钧哑着声道:“陛下,不如先摘些果子吃吧。”

众人纷纷附和,已经饿到了极限的人,见到可以吃的东西,已经无法抑制。何况那一股一股的甜香随着风飘过来,越来越浓烈,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饿到了极致的人,对这种诱惑根本无法抵挡。

昶帝步履轻浮地登上了小岛,一步一歇地走到了树下。

众人都下了船,垂涎欲滴地望着树上的果子,可惜却没有一个人还有力气爬上去。那果子高高地挂在树上,散发着让人无法抵挡的香味。

昶帝咽了口唾沫,扶着树干,叹道:“算了,再忍一忍,去射虹国吧。”

让人惊异不已的是,昶帝的手,一触到树干,树叶突然从枝干上落了下来,纷纷扬扬,昶帝立于树下,如同被裹在一场血雨之中,红色叶片一刹间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枝丫,如同一棵巨大高耸的红珊瑚。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时,那树上的果子突然变了颜色,摇摇欲坠地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时,却悉数成了黑色的果子,枯萎老皱,如同一个少年,一夜间成了老叟。

一股诡异的凉气从那棵高大的树上散发而出,明明是一棵娇艳绝伦的树,此刻却莫名的觉得诡异可怕。

所有的人都震惊地沉默着。

昶帝抖落了一身红色树叶,伸手捡起了一个黑色的果子。

就在他碰到果子的那一瞬间,突然岛屿一阵晃动,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像是被巨大的战斧劈开了口子,一股阴森的风从地洞里盘旋而出,所有的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躲避,尖叫着坠落进去,如同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众人的仓皇而慌乱的叫声。

无边的黑暗产生了让人窒息的恐惧。我又惊又怕,手无意识地伸开,想要抓住些什么,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随之我被拥进了一个安稳的怀抱。嗅到熟悉的味道,我心里安然一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和他在一起,我忽然间觉得这一刻离开也并不是那么遗憾……

片刻之后,我落在了地上,不是想象中的万丈深渊,也不是刀山火海,身下绵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伸手一摸,是厚厚的落叶。

黑暗中,众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一点微弱的光亮了起来,渐渐,洞中亮起了十几个火折子,像是萤火虫一般闪烁在黑洞中。

容琛举着手中的火折子,找到昶帝。

“陛下,你还好么?”

“这是掉入了陷阱吗?”

“大约是。”

“大家速去找出路。”

众人在洞里摸索,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四周都是坚硬的石壁,没有机关,更无出路。这个发现让人们恐慌起来,洞里想起了微弱的啜泣声,颓败的哭声,饿到几乎要自食其肉的人彻底绝望了。

难道要困死在这里吗?我心里涌上了凄凉的悲哀,我不怕死,但是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东西,让你舍不得死。

容琛的手心里也薄薄地渗出了汗意,但他依旧镇定,对昶帝道:“陛下莫急,一定会出去的。”

昶帝以剑撑地,默然不语。数日的饥饿,他英俊饱满的面颊凹陷了进去,桀骜骄横的气势也弱了许多,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容琛的话像是一个无望的安慰,没人相信,洞中响起低泣声,哀伤绝望,像是困兽的哀鸣。

惨淡的光影照着洞中十几个人绝望的面孔,我眼前恍然浮起初出海时的画面。

三千人整装待发,船队浩浩荡荡,昶帝意气风发,众人满怀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昶帝的一个贪念,若是不去碰龙伯人的珍宝,也就不会粮水断绝,神威军和御林军也不会内讧,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模样。但此刻,说什么都晚了,我不知道昶帝是否后悔。

渐渐,洞里的空气混浊起来,饿渴的感觉混杂在死亡的恐惧中,让人快要透不过气来。曾经纵横沙场的战士,横七竖八地躺在昏暗的枯叶上,面色漠然绝望,露出认命等死的讯息,饥饿已经一日一日地将他们的斗志和希望消磨殆尽。

我也有些昏沉,想要闭上眼睛,忽然,洞顶投进了明亮的光。

容琛飞速地蒙上了我的眼,不至于被强光所刺,在我睁开眼睛之际,才发现,一张铺天盖地的银白色大网,从洞顶落了下来。片刻之后,我们如同网中之鱼,被吊出了石洞。

一落地面,立刻有无数的刀剑围住了我们。

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

岛上站满了人,皆是女人,一身戎装的女人。红色战甲,配着弯刀长弩,全副武装。

一个女子走到跟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的衣着明显和别的女子不同,一身金色的盔甲,头盔上嵌着一只红色的珊瑚,如同王冠。

“是谁动了红颜树?”她指着那棵红色的树,不怒而威。

“是朕。”昶帝倒也爽快,毫不推脱地承认。

女子看了看昶帝,突然抬手,“啪”的一声清脆至极的耳光,甩到了昶帝的脸上。

她身姿窈窕,却力气不小,虚弱的昶帝被她险些扇到地上。

一丝血迹从他唇角流下来。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晃了晃身子,站直了脊背,没有说话,也没有还手,只是用冷沉阴鸷的目光看着那女子。我想目光若能杀人,此刻的她已经是千疮百孔。

“大胆妖女!他乃是我天国国君,你竟敢动手!”向钧激愤地想要去抓那女子的手臂。

立刻有两名女子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地上:“竟然冒犯安国大将军,想死不成?”

被称为安国大将军的女子轻蔑地一笑:“什么天朝国君?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昶帝道:“偷袭算何本事?何况我们已经在海上饿了十天,若是平素,你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安国将军抱着胳臂,一扬眉梢:“怎么,你不服?”

昶帝一字一顿:“不服!”

安国将军拍了拍手:“不服是不是?那好,让你吃饱,再和我比试。”

昶帝嘶哑着嗓子:“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安国将军对身侧的一个女子点了点头:“桑梓,给他拿些吃的过来。”

很快,桑梓拿过来几个馒头和一壶水。

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聚在这几个馒头和水上,生的如同燎原之火,一下子在众人眼中簌簌燃起。那种久违的狂热的光芒,如是回光返照,照亮着众人的眼眸。

昶帝吃下了馒头,喝干了最后一滴水。

桑梓扔给他一把刀。

昶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紧。他不可能恢复全部的力气,但他必须一战,成王败寇。

青光一闪,安国将军的刀也随之挥起。

我第一次看见昶帝出刀。没想到他的刀法竟有切金断玉的气势,沧海断流的霸气,但安国将军身形灵巧,刀法诡异利落,难以琢磨。

昶帝到底饿渴了多日,体力不支,初时尚能和她打成平手,但很明显,他力气不继。片刻之后,她的刀锋擦过了他的右肩,衣衫破处,渗出一丝红痕。

她勾唇一笑,灿若春花。

这一笑如是讥讽,昶帝的伤口开始不断地渗血,他面色渐白,却没有停手投降的意思,眼神中透出一抹慷慨赴死的悲壮,难道他为了尊严要死战到底?

忽然,一只洞箫横进刀光之中,当当几声脆响之后,昶帝和安国将军齐齐后退了一步,众人皆有些错愕震惊。

红颜树落叶缤纷,翩然若雨。

一片红叶落在容琛的白衫上,衬着他芝兰玉树一般的风姿。

“他体力没有复原,这样比武并不公平。”

安国将军静静地看着他,我依稀见到了一种熟悉的光芒,那时眉妩初见容琛时的眼神。我忽然间有些不安。

“陛下,成王败寇,本是兵家常事。来日方长不是吗?”容琛扶起昶帝。

安国将军收起刀,笑容淡淡:“你服了吗?”

昶帝苍白着容颜,只说了两个字:“不服。”

“你!”桑梓怒目。

安国将军却嫣然一笑:“不急。我会让你服。来人,将这些人都押回去,请陛下发落。”

刹那间,数名女兵便涌了上来,第一个捆住的人便是昶帝。

昶帝的脸色异常沉郁,一向倨傲骄狂的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向钧护主心切,悲愤之下,几欲昏厥。

其他的将士也被绳索捆绑起来,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此刻被绳索一勒,有些地方便渗出脓血来。

我实在不忍,出言恳求道:“将军,能否先赐些伤药,让我给他们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