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

眉妩嘟着嘴道:“陛下明明带来了几千人,却每次都让他做先锋。”

“使者代表我天朝的形象和国威。我们的神威大将军,功夫最好,行事最稳当妥帖,仪容言表也是一等一的出众。”

眉妩听到这里方才嫣然一笑:“陛下好奇怪,上一回在扶疏,摆的排场是如何的气派招摇,为何此次到了羽人国却这般低调?这可不是他的一贯风格,他难道不好奇羽人国的风貌,难道不想大驾光临,让羽人国的臣民来瞻仰他天朝皇帝的天颜神威?难得来此一回,居然过其门而不入吗?”

“那是因为,他并非是个冲动鲁莽之人。”

身后的容琛笑着接道。

他真是听力过人,我和眉妩的耳语居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身为开国之君,自然有聪颖睿智刚猛勇决的过人之处,城府心机深不可测。他之所以不登岸,是因为羽人国不像扶疏是个孤立无援的小小岛国,这里地大物博,国人又背生双翼,若是起了冲突,或是突生不测,我们自然打不过他们。俗语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虽然他身为天朝国君,离开了中土的强大后盾,却只不过是空背负了一个威名赫赫的声名而已。这种虚名挡不过一支冷箭,更挡不住羽人国的十万大军。他们背生双翼,如同天兵。”

识时务者为俊杰,昶帝的低调,的确是明智之举。

元昭站在船头,手按佩剑,身上银色的盔甲反着光,如有一圈光影绕着他威武清俊的身影。

“我送寐生过去。你和公子说几句话吧。”

我嘿嘿笑道:“是你想去那头和神威大将军说几句话吧。”

眉妩脸色一红,娇嗔地瞪了我一眼,牵着寐生,走向元昭。

寐生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我,眼泪汪汪。

我心里极是难过不舍,回头便对容琛道:“我要和你一起登岸,我想看看你的故人,家境如何,脾气如何,这样才能放心。”

“你不能去。”

“为何?”我望着他,甚是不解。他换上了深紫色的官服,云白色的发簪上戴着鸦青色的官帽,看上去风姿翩然,俊雅迷人。

“寐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那位友人,一定会把他照顾得很好。”

“为何我不能去看一看?”

他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我急了:“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非去不可。”

他摸了摸额角,磨蹭了半天才颇不情愿地挤出一句:“因为,你长得太过美貌。”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个理由。忽然间像是有一股洪流席卷而来,冲到了我的脚下,我扶住了栏杆,飘飘浮浮地望着他。我没听错吧?他这是在夸我美貌吗?

这不是做梦吧,我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掐他一把,他虚虚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人生得意须尽欢,高兴就笑吧。”

我:“……”说实话,我正在艰难地忍住狂喜,憋得有点内伤。

我当然高兴,苍天可鉴,这是头一回有人夸我美貌,而且还是他。以我对容大人这些日子的了解,此人一向眼界很高,且审美观颇为正常,素来以毒舌著称,万把年也难得听他赞赏一个人,没想到今日居然破天荒地赞我貌美,我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有点不大确信。

“容大人,你今日所言,不虚么?”

他掩着唇,清了清嗓子:“你可以认为我说的都是真话。”

“老实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夸我呢?”

他扭过脸,似笑非笑:“老实说,我不想说。”

我哼了一声:“你不说,我就非上岸不可。”

顿了顿,他才不情不愿地答道:“羽人国的女人极少,男人一旦对一个女子倾心,便坚贞不二,一生不变。”

我忍不住惊叹:“天哪,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好的男人?”

容大人对我由衷流露的垂涎欲滴的神情显然有些不满,挑了挑眉梢道:“你没发现,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我:“……”

“若是你惹了一堆桃花,或是一堆桃花惹了你,都不大好。所以还是留在船上比较稳妥。”

他这是在吃一场未雨绸缪的醋吗?

我正色道:“容大人,你自信些。”

他默然不答,只是冲我微微一笑,瞬间,我眼前恍然如绽开一片流光飞舞的无边春色,瞬间被迷得七荤八素。好吧,我承认,长成他这样,再不自信就太对不起老天了。

眉妩依依不舍地从船板那头走了回来。一道炙热的眼光,如影随形地凝聚在她的背后。

容琛一撩袍子,仪容风雅地踏上木板,到了那头又对我回眸一笑。

木板撤下,铁索解开,海船缓缓朝岸边驰去。

我看着那船头的一抹紫色身影,心里忽然有点不安起来。

时光一点点流逝,晚霞的盛光四射开来,落在海面上,映照着摇曳的波浪,璀璨如金鳞。

眉妩的身上落满了七彩的霞光,一整天,她都痴痴地凝望着羽人国的那一片绿色海岸,绯色的长裙飞扬在海风中,如同一只翩跹的蝶,在暮色中徘徊不知归处。

我知道她在担忧元昭。而我的担忧,不比她浅一分。

和容琛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未觉得他的陪伴对我来说有何等意义,而他不在的这一天辰光里,我才发觉他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的一种精神上的支撑,没有他在身边,我心神不宁,心不在焉,仿佛七魂六魄已经随着他去了羽人国,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躯壳。

我从未为一个人这样的牵肠挂肚,我后悔不曾跟他一起前往,哪怕乔装易容,也好过这样苦苦煎熬地等候,度日如年。

暮色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慢慢地从天而降,徐徐笼罩了整片海。

整个龙舟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一些不安的情绪悄然无息地弥漫在暮色中。

眉妩紧紧地握着双手,局促不安。我违心地安慰她,心里不妙的预感,却随着暮色的一点一点降临而越来越浓重。

采办补给,觐见皇帝,不会需要这么长的时光,或是元昭出了事,或是容琛出了事,但两者我都不想他们有任何闪失。

容琛说过羽人国人都很良善,所以一开始我并未担忧,但此时此刻,随着时光的推移,一些不好的猜测在我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我终于体会到望眼欲穿的滋味,在夕阳即将掉入大海的那一刻,终于,海面上出现了船的影子,但并不是元昭所乘的海船。

那只船乘风破浪而来,高扬的帆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飞龙,如腾云驾雾一般。

暮色像是突然被挑开了一角,仿佛海面上又亮了起来。

片刻工夫,向钧率领数百名御林军,全副武装地站在船头。龙舟立刻处于一种戒备森严的状态。

甲板上一片静默。

船近了,船上的空气都紧张起来。

船头站着一个背生双翼的羽人,迎着海风,背上的羽翼在风中招展翩然,似乎随时都可乘风而起。

那些驾船的水手,也都是羽人。我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眉妩抓住了我的袖子,手指冰凉。

海船停在龙舟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