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思本是无凭语

我恍然明白他大约是个什么演法了,瞬间脸上滚过一道热浪,急忙将他推开,跳到一旁:“我可没说要给你配戏。”

他轻笑了几声,拉住了我的手:“若人生如戏,那么,和我配戏的那个人,我只想是你。”

我心里一荡,如中魔魇一般看着他,移不开目光。

他温柔的笑靥,像是迟到的星光,突然从万里层云涌出,我几乎快要被那夺目的光华吸附进去,沉沦至星海。

此刻,脚下仿佛踏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团一团的云朵,我有点腿软,撑着身后的栏杆,正色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甜言蜜语吗?”

他莞尔失笑,点头应道:“是。不过,我不擅长语言表达,不如,行动表示?”他笑着伸开臂膀,合着栏杆一起将我困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温柔清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梅梢上的一捧新雪。

他低下头来,我这才知道,原来,爱人的吻才是世上最醉人的酒酿,让人忘时忘忧忘机。迷离沉醉,不知今夕何夕。

闭上眼眸,我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些画面,零星的,飘动的,似是夏夜的萤火虫,一点一点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在不知名的记忆深处。

“对不起,下一世,我一定会嫁给你。”

“那么这一世呢?”容琛的声音里有无尽的哀伤寂寥和深入骨髓的遗憾。

这是前世的画面,还是我的幻想?我有些迷乱,睁开了眼。

眼前是他眉目含笑的容颜,眼神海一般深邃幽沉,似乎可以包容我的一切,甚至前世今生。我越发恍然,他是我的一场梦境,还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

我忍不住上手掐了他一把,看见他皱眉吸了口气,我这才恍然哦了一声:“原来不是梦啊。”

他噗地一笑,将一缕被风吹开的发丝别在我的耳后:“天晚了,回去睡吧。”

“你呢?”

“我守在这里。你看,沉仙梦的香气一直源源不尽地飘过来,众人会再次陷入沉仙梦境,万一扶疏国主有什么动静,我要及时吹奏洞箫引来鲛人的歌声,唤醒船上的众人。”

我点了点头,轻步走下舵楼。海风吹透了衣衫,我却不觉得冷,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流淌。

船上再次静悄悄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沉仙梦的香气萦绕着海船,有不少的梦貘从岛上过来,来到船上吞食美梦。我在沉仙梦的清香中睡了过去,直到晨光大亮。

扶疏国主如约带着朝颜膏前来换取谷种。

交换之后,昶帝吩咐船队起航,那个翡翠般的小岛渐渐被抛离在身后,成为深蓝色海面上的一抹绿烟。

扶疏国主拿来的朝颜膏一共有二十盒,昶帝交给我,让我拿到专放药草的库房存放起来。

打开包袱,我不禁莞尔,扶疏当真物资匮乏至此么?装药膏的盒子竟然是用一种不知名的藤草编制而成。我在库房里另找了一个瓷瓶,将藤草盒子里的膏药挑进去放好。

锁好库房的门,我回到了三楼。

昶帝站在舵楼上,遥遥地看着远方的海面,容琛站在他的身旁,长身玉立,沐浴在初升的霞光里,风姿若仙。

他看见我,低头轻轻一笑,若说是一笑倾城亦不为过。深感艳福不浅的我不禁又有些小小的忧虑,这般的绝色,只怕将来桃花不会少,估计将来我会比较操劳。世事历来如此,有得便有失啊。

昶帝手搭凉棚望着远处:“容爱卿,这前方该是哪个国家?”

“若一切顺利,一月之后,便可到达羽人国。届时,陛下可登岸补充一些粮水。”

“还有一月。”昶帝的语气貌似有些不耐烦,但人力在自然面前,渺小至极,便再是急躁,也没有翅膀可飞,想到这儿,我格外艳羡羽人国的人。但再一细想,还有一月,可能就要和寐生分别,心里真的有些不舍。而我的书,还只写了一半,看来要加快速度才是。

白天侍候完昶帝,我下楼来到元昭的门外。

房门开着,窗前小几一灯如豆,他坐在那里,细细地擦拭他的宝剑,爱抚的目光和温柔的动作,仿佛那宝剑是他的爱人,我有点替眉妩吃醋,于是隔着窗户冒了一句酸话:“将军,我看,宝剑比美人还招你喜欢呢。”

元昭面露窘色,站起身来。

我阔步走进去,利索地把门一关。

他当即有点紧张。

我上前一步,他比我更快地退后一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很隐秘的事。”

他显然有点误会,脸上的窘迫越发浓烈了。

我心里有点好笑,虽然同是男人,容琛和他显然不是一类人,任何时候都不见容琛窘迫过,哪怕是把我光溜溜地从浴池里捞起来,也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淡定,而元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神威将军,私下单独面对女人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委实可笑可爱,难怪眉妩会喜欢他,便是我对他无意,看他这副模样,也凭空生了一份调戏之心。

显然,我和眉妩,都在师父的教诲下,心理有点小小的扭曲和变态……

“天色不早,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说吧。”

“将军不要怕,我只是来送点东西,白日里怕人看见。”

“什么东西?”

我从袖笼里掏出一盒朝颜,递给他。

“这不是扶疏国主送的?”

“是,我私下留了一盒,你留在身边备用。”

“这,陛下若是知道,恐怕……”

“他不会知道,我把药膏合到一起,重新装了瓷瓶。”

他笑了笑:“多谢,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用得到呢。”

我恶狠狠道:“不许胡说,有个人喜欢你,要和你白头到老呢,你敢有个三长两短试试。”

元昭脸色一红,怔住了。

“那个人是谁,你应该知道。”

他低垂了眼帘,眸光有些闪躲。

果然如我所料,他知道我说的是谁。眉妩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那种倾慕的眼神,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装糊涂罢了。

“将军是个通透睿智的人。但有时候,越是在意越是糊涂,或者说是,装糊涂。”

他默然不语,清澈的眼眸望着一柱灯光,避开了我的凝望。

师父说过,最好的医者,不光医治一个人身体的病痛,还要医治他的心结。

“将军,这世上有种虫子,名叫蜉蝣,它的性命只有一天。相对于我们的百年人生,这一天的辰光不过是弹指一刹,难道它因为生命只有一天,就无为等死不成?”

“一天,亦是它的一生。所以这一天,它必须当成一生来活,必须完成它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上天也会视万物为刍狗,一天有一天的活法,一生有一生的活法,怎么做,全在自己。”

元昭回眸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丛亮光。

“不到最后一天,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长。我们无从把握生命的长短,但可以把握怎么去度过每一天。也许明日我就会死去,但今日,我爱我所爱,尽兴而活,明日死去,亦无遗憾。”

“将军一定懂的我的意思。一刻的圆满也可以天长地久。不要让自己一辈子后悔,这一辈子,也许是一天,也许是百年,可是不管是一天还是百年,都应该是无憾无悔地度过,才不枉这一生。”我从未有过这样激动澎湃的一刻,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言语都汇集起来,说服他放下心结。

“多谢。”他微微低下眼帘,看着手中的朝颜膏,唇边漾起一丝无奈的怅然:“有时候,放弃,是另一种珍惜。”

我断然否定:“不,既然珍惜,就应该放在手心里,永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