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等闲识得东风面

城门上用黑色珍珠连成两个大字:扶疏。旁边缀有彩贝,珠光闪烁,另有一番别致豪奢之美。

城中房屋稀落,街上有少许行人。奇异的是,所有的人皆是纤瘦羸弱的体格,容色漠然平静,见到陌生人,也只不过是撩撩眼皮,丝毫也不大惊小怪。

昶帝为显示天朝威仪,下船时特意穿上了金色龙袍,戴着赤金皇冠,全身上下金光闪闪,富贵逼人。而向钧率领的御林军,全副武装,身着战甲。大热的天,可真是苦了这些将士。但身处海外,进了别人的地盘,虽然是个弹丸之地,也不能放松警惕,更何况要以衣着体现天朝国威。

只可惜,这样豪华的阵容,耀眼的装束,竟然未能引起百姓的围观和景仰。

昶帝看上去比较失落,意兴阑珊。

沿路有不少店铺,卖的皆是花草。那花草摆在日光下,无不美丽娇艳,各种芳香气息缠绕一起,浓郁袭人。

街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台,楼台后是一座幽深静谧的庭院。院墙上也种满了那种红叶黑花的植物,茂盛的红叶如火如荼,如一道燎原之火燃在墙上。

这莫非就是凤雅台和皇宫?和昶帝的皇宫比,不过是积木城池而已。昶帝的唇角挂上了一丝讽笑。

这时,庭院大门洞开,出来了两队士兵,手持木矛。

士兵亦如百姓一般纤瘦,仿佛剪纸做出的人,单薄纤弱。

昶帝毫不客气地笑了。这和他的御林军,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最后出来的是一位容貌清秀的男子,二十许年纪,头戴羽冠,身着白袍,领口上绣着红叶黑花,同样也是纤瘦的体格,举步之间,宽绰的白袍飘在风里,看上去闲逸恬淡,似是方外之人。

莫非,这就是扶疏国君?

这一身衣着显然和昶帝没法比,倒是和玄羽的道袍有点像,于是,昶帝的笑意更深,负手看着他,倨傲嘲讽之色毫不掩饰。

他果然是扶疏的国君,走到昶帝跟前时,抱拳一笑:“陛下远道而来,小王失迎。”

昶帝容貌出色,高大挺拔,站在扶疏国君面前,倒还真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衬得衣装简单,身形瘦弱的扶疏国君像个知县。

“国主客气,朕听闻扶疏有不少珍稀东西,一时兴起,绕道过来看看。”

扶疏国君轻飘飘一笑:“岛上只不过是有些花花草草罢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扶疏国君便请昶帝登上了凤雅台。

所谓凤雅台,只不过是一个两层的平台,台上搭建了一个玲珑阁。一棵极其高大的树木,枝叶葳蕤广袤,如一张巨伞,刚好遮住了整个楼台,虽是正午,凤雅台上前却树荫幽幽,凉风习习。

台上南北两厢各支了几张黑色长桌。扶疏国主带着国师和几位貌似大臣的男子坐在南侧,昶帝带着元昭容琛玄羽向钧等坐在北侧。

两厢一比,南侧的扶疏国主和大臣一个比一个清瘦,一个比一个羸弱,也就更加衬着元昭的英武俊美,容琛的貌若天人和昶帝的气宇轩昂。

接待的规格简陋得让昶帝摆不出谱,带来的一千御林军,凤雅台上根本没地方站,只好候在台下的大街上。这会儿日头极盛,他们又穿着厚重的兵甲,我有些担心他们会中暑。

众人安坐之后,十几位少女婷婷嫋嫋地上来,如玉素手,托着龙王贝制成的盘子,上面绿莹莹的不知是何菜,只是觉得好看至极,如春光乍现。

这些女子比男子更加纤细苗条,蒲草一般,纤腰盈盈,不足一握,似乎一口气都能吹得飘起来。

在船上吃了月余的干粮,我从上岸的那一刻起,便盼着能沾点昶帝的光,吃上一顿美味佳肴。

等那少女将盘子放下,我看了一眼,顿时心都凉了。

一盘子草。

我的肚子失望地咕噜了一声,扶疏国君的待客之道实在是让人无语凝噎。好歹我们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怎么着也给块肉吃啊。

我这厢失望不过是在肚子咕噜几声,那厢的昶帝已经拍案而起:“扶疏国君这是何意?”

他大约生平第一次被当成一只羊或是一头牛来招待,暴跳如雷乃是正常反应。

扶疏国君依旧浅笑,不急不缓道:“陛下,岛上不植谷物粮食,国人皆以花草为食。这是我岛最为名贵的一道菜,名叫绿素。味道甘美如肉糜,还可净化肠胃。请陛下先尝一尝。”

听了扶疏国君如此介绍,我郑重地重新打量了一番盘中青草。我承认这几根草看上去是比较纤细好看,水灵灵的仿佛十七八的少女,嫩得能掐出水来,但它再好看,也是草啊。

昶帝完全没有食欲的样子,盯着盘子,一脸纠结,半信半疑。他指着我:“你先尝一尝。”

他定是想着我是大夫,有毒没毒可以验出来。这草有没有毒,其实根本无需检验,因为扶疏国君面对着昶帝带来的神威军和御林军,应该不至于胆子大到送毒草给昶帝。

我也实在是饿了,于是便提起筷子夹起一根草,放进了口中。

毫不起眼的一根草,触到舌尖的那一刻,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惊艳。我生平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竟然形容不出是何种味道,从唇舌直到咽喉,皆像是被甘霖洗了一遍,无处不清幽甘美。

我赶紧对眉妩道:“好吃极了,你尝尝。”

眉妩见我说好吃,也夹了一根放入口中,瞬间,她的眉眼都亮了起来。

“绝妙至极,有茶的清甘,有肉的馥郁,有酒的醇厚,滑而不腻,清而不淡,这道菜太过鲜美,还应该配上一味汤来细细地回味。”眉妩素来是个美食家,会吃会做还会评论。

扶疏国君微微一笑:“姑娘说得极好,这道菜,的确是有一味汤相配,名叫红晕。”

此时,侍女们又端着一碗汤上来。

碗是白色的,如玉如瓷,放在眼前,却皆不是,乃是白色的砗磲雕成,净白无瑕,光若珍珠,里面盛着一汪淡绯色的汤。这汤,堪堪正如一个少女脸上的一抹红晕,清丽得醉人心脾。一股温柔的馨香扑鼻而来,如同少女樱唇的芬芳,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采撷品尝。

眉妩细细抿了一口,赞不绝口。

昶帝终于动起了筷子,夹了一根绿素。

“还有吗?”眉妩素来直接,喝完了红晕,便眨着明媚的眼睛望着扶疏国主。

国主微微一笑:“还有一道菜。”

众人露出期待之色。

侍女们端上来的是一盘花。

色彩斑斓的各种花瓣,形状颜色各异,拼成一朵璀璨的花朵,静静地盛开在白色的砗磲盘中,形状之繁复雍容,色彩之光艳多样,皆到了极致,我想,人世间便是穷尽天地精华,也无法天然开出一朵这样的花来。

每一朵花瓣的滋味都不同,各有千秋,绝不重复,最后在唇齿间汇集成一抹回味,意犹未尽,绵绵悠长。

也不知这扶疏国主是穷,还是小气,只上了一草一汤一盘花,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为风雅的一顿饭,也是最饿的一顿饭。

那花花草草进了肚子,惊鸿一瞥之后便成了浮光掠影。

昶帝意犹未尽地望着那群侍女,可惜姑娘们俏生生立在扶疏国君身后,全然没有动身去端盘子的意思。

“没有了吗?”爽直的眉妩,代表大家向扶疏国主问出了这个让人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题。

昶帝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扶疏国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实在抱歉,扶疏小国,并无存粮。那绿素需明日才能抽出新叶,红晕也得明日才能开出新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