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抹了眼泪,点头。
“我今日便要回京,对外,只说父皇和我一起回了京城。你留在这里照顾你父皇。”
“这怎么成,母后不在,万一父皇他……”
“这正是我要交代你的地方。父皇若是万一……切记一定要严守秘密,切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行宫内的人,没有你的手谕,不可出宫,一切等到你皇兄回来再说。”
阿九有些紧张,“母后,我有些怕。”
“怕什么,你身为皇室公主,便要有担当,这点风浪算的什么。”
跟宫卿一比,看上去强势嚣张的阿九,内里却是如此不堪一击。反而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宫卿,临危不乱,还能为自己出谋划策,想了两个不错的主意,防患于未然。独孤后不禁对女儿生了几分失望。
宫卿回到寝宫,却发现母亲不在,当即急问:“夫人呢?”
宫女含翠禀道:“夫人说她去探望皇上。”
宫卿一听便急了,忙转身带人去往万寿宫。
宫锦澜这两日憔悴不堪,数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何时曾受过这种苦。宫夫人到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宫夫人上前拍了拍他。
两人已经数日未见。宫锦澜当即激动地站起来,“青舒,你身子好么?”他关切地看着她的肚子,这一看,才发现宫夫人的手受了伤,便急忙问起起因。
宫夫人此刻根本无心细说,道:“我想求见皇上。皇上的伤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当面谢谢他。”
宫锦澜很为难地看着她,“薛御医正在给皇上诊脉,等会儿我进去问问。”宫锦澜好久未见夫人,一心想多和夫人说几句话,却发现夫人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一直焦急地看着殿内。
过了一会儿,薛林甫终于从内殿出来,宫夫人便催道:“夫君快去。”
她生怕宣文帝一会儿又昏睡过去或者独孤后突然又来了,便再也没有机会问清楚。
宫锦澜悄声走进去,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妻向氏求见。”
他以为宣文帝必定不会见,但没想到宣文帝居然虚弱地动了动手指:“宣。”
宫夫人走进殿内,只见帷幔低垂,明黄色的龙床上厚厚的一床被子,上面也是绣着金龙云海,一片金闪闪的光中,一只苍白的手,放在外面,格外的醒目。
她陡然间一阵心酸,眼眶便涨了起来。
“臣妇叩见皇上。”
“平身。”
这才几日,宣文帝的声音已经低弱地像是变了个人。
宫夫人并未起身,跪在地上道:“谢皇上搭救之恩。臣妇不胜自责内疚,若不是因为臣妇,皇上也不会受伤。”
“不关你事。你的手,好了么?”
宫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笔洗下有个暗屉,你把锦盒取出来。”
宫夫人应了一声,走到书案前,果然在笔洗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屉,里面放着一个朱红色的锦盒。
“皇上,你是要这个么?”宫夫人走上前,终于看见了宣文帝的脸。他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原本英俊的眉目失去了神采。
“这个,你拿着,他日若是皇后作难,你便给她。”
锦盒里面是一份黄绢,上面有几行字,落有宣文帝的玉玺。
宫夫人看完,眼泪已如泉涌一般。
“成瑜,你其实,喜欢的是我,对么?”她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潮涌,将这句数十年来放在心底深处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宣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却不答她。
“青舒,阿九小的时候,很像你。娇蛮可爱,自由任性,我舍不得管她,想着,她能长成你,多好。”
眼泪再次潮涌而出。一切都不必说,她已经明了。
“成瑜,这一生欠你的,你让我怎么还。”
“你没欠我,若有来世,我不做帝王。”
宫夫人哽咽道:“好,你早些遇见我,别等娶了别人,再遇见我。”
“那怎么办呢,青舒你是要长命百岁的,等来世再见,我已年过半百啊。”
宫夫人泪眼婆娑:“你傻啊,你不会在奈何桥上等着吗。”
宣文帝含泪笑道:“好,我等着。”
翌日一早,独孤后便启程带着宫卿回了京城。那边,圣旨下到了睿王府,慕昭律便和江王妃,慕灵庄一起随着宫中来使驾车前往南华禅寺。
慕昭律与江王妃都心知此行的事实为何,两人心中郁郁,各怀心思。唯有慕灵庄还算轻松,因为她在家中被关了数日,终于得了机会出了家门,她打定主意一有机会便再次出走去找沈醉石,既然已经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她不怕阿九,而沈醉石也不怕。两人都是被逼到了绝处,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回到皇宫,独孤后立刻召见了群臣,将宣文帝龙体欠安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但只说是微恙,要静养。接下来,独孤后便进行了各方部署,京畿营,左右卫,确保万无一失。唯一的隐患此刻被软禁在南华禅寺,她也就放心了大半,专心的等待着慕沉泓的归来。
宣文帝的寝宫,被布置的密不透风。独孤后找了一个年老体弱的太监,假装成宣文帝病卧在床,帷帐之外,由太医院的御医每日来号脉,熬药。一切都掩饰得很好,无人怀疑。而行宫之中的宣文帝已经秘密从万寿宫换到了阿九的寝宫里,由阿九和薛林甫照顾。
宫卿因为在行宫里的一番建言很得独孤后的欣赏,回到宫中之后,独孤后便让宫卿住在坤和宫,方便随时与她商议对策。
接连四日之内没有好消息,独孤后和宫卿都是心悬一线,希望薛林甫能有起死回生之力挽回宣文帝的生命。可惜,第五日的清晨,沉香从行宫赶来,求见皇后。
皇后急忙将她召进来,沉香跪下道:“公主命奴婢给皇后娘娘送一方手帕。”
皇后看着沉香手中的一方白色的丝绢帕子,什么都明白了。
宫卿也瞬间明白了。
宫人悉数退去,独孤后坐在鸾座上,以手支额,泪如泉涌,心里的痛悔和恐惧将她压得快要窒息。若不是她一时嫉恨莽撞,宣文帝绝不会英年早逝,论起来,是她害死了宣文帝。她心里一直认为宣文帝继承皇位大部分都是她和独孤家的功劳,再加之这些年来,宣文帝享乐安逸,她从心底里并未觉得宣文帝有多么的强大伟岸,也从未觉得他是她的依靠,但此刻,听闻宣文帝驾崩的,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独孤后从未这么怕过,惶恐无依。数年来高高在上的威仪一朝间灰飞湮灭,她如同一个丧夫的普通妇人,涕泪交加,伤痛欲绝。
宫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忍不住眼泪潸然而落。
“母后节哀,此刻还不是哭的时候,太子可有消息?”
独孤后泣道:“霍显今晨赶到了安西,此刻已经见到了太子。”
宫卿听了心里大安,低声道:“母后勿急,日大约就能回来了。”
失去了丈夫,此刻更加凸显出儿子的重要,连带着一向看不顺眼的儿媳也觉得成为了眼前的一个依靠,一向并不怎么信菩萨的独孤后担忧伤心加上恐惧,晚上睡不着开始抄写经文。然而,越是心急如焚,越是出事。
第三日边关战报呈上来,慕沉泓离开当日,高昌王突袭夜郎。
独孤后将此事告知宫卿。
宫卿道:“不会这么巧啊,定是朝中有人透了讯息过去。母后要严查此事。”
独孤后点头,一脸忧色:“还有一件事,霍显昨日未传消息回来。”这才是真正让她害怕的事情,此刻,慕沉泓的安危,比半壁江山更重要。
宫卿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重重地往下一坠。
秘司营有一套独特的传递讯息的方法,这个她听慕沉泓说过。若是一切顺利,霍显不会不传消息。
第四日仍旧没有消息,独孤后按耐不住,将宫卿叫来商议,宫卿一听也是心急如焚。这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途中出了什么事?
“母后,行宫那边情况如何?”
“我当时和阿九约定,没事就不派人来报信,以免让人生疑,这两日没有消息,应该是一切正常,幸好这是冬日,屋中多放些冰,”独孤后说不下去,背过脸去。想起往日宣文帝慈祥亲和的眉目,宫卿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母后勿慌,此时最为关键,千万不要被人瞧出破绽,只要行宫之中不泄露消息就好。”
“有阿九在,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