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翻云覆雨

·第十三章·

翻云覆雨

慕昭律与宫卿被皇上指婚的消息翌日便传遍京城,至此,关于宫尚书千金和太子的传言终于平息下来。

宫夫人不禁暗暗感叹,当年自己未能嫁给老睿王,如今女儿到底还是做了睿王妃。江氏这个昔日的闺蜜,先是横刀夺爱,然后又成为亲家,不得不一笑泯恩仇。唉,真是兜兜转转的狗血人生啊。

宫卿自从那日和慕昭律见面之后,一颗还算淡定的待嫁之心,被挑得激动又兴奋起来。那一夜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嗯,什么时候再见到他,一定要问问。

阿九这几日度日如年,缠在独孤后的身边,希望能劝服独孤后改变主意。谁知道独孤后平素对她娇宠无比,独独这件事上却是异常的态度强硬,任凭阿九如何的撒娇苦恼,就是不肯答应,最后闹得烦了,扔下一句话。

“你若想和沈醉石成婚,除非他亲自开口来求我和你父皇,否则,此事休要再提。”

阿九顿时如坠深渊,气得眼泪汪汪。

“母后好狠心,即便他现在不太愿意,我和他成亲之后,好好相处,必定会日久生情。”

独孤后冷笑:“你想的倒真是简单,你以为你对他好,他便会喜欢你么?若是世间情事都如此简单,何来怨女痴男。有些人,你便是把心掏出来,他也未必会动心。阿九你不必再求,母后这么做是为你好,母后不想你以后伤心,一辈子的时间太长,若是心里不痛快,再多的金银,再高的权利,都不会觉得幸福。”独孤后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母后宁愿你此刻恨我,也不愿你将来痛苦。”

阿九这才知道原来母亲的个性竟是如此的刚毅固执。既然母后不肯改变主意,看来自己只能去攻克父皇了。她正要起身去勤政殿,只听见外面内监唱传皇上驾到。

阿九起身,随着独孤后走到殿门外迎接宣文帝。

宣文帝并非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是司天监的监正淳于天目。

淳于天目在世人眼中几乎等同于活神仙。当年他断言独孤后犯了九女星,破解之法灵验之后,独孤后便对他十分倚重,任命他为司天监的监正,一直至今。此人深居简出,许多人登门拜见都被拒之门外,想求他相面或是点拨几句更是难于登天。表面看来,淳于天目只是一位年过六旬的普通男子,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但是两道寿眉和一双精光熠熠的双目却如点睛之笔,将他平凡的容貌点亮。

阿九见到他一愣,心道平素很少见他进宫,今日怎么和父皇一起来了?

“梓童,有件事朕要与你商议。”宣文帝面色严肃,进了殿内便坐下,对淳于天目点了点头:“爱卿直说。”

淳于天目对着独孤后施了一礼,道:“娘娘,昨日睿王和宫小姐的庚帖送到司天监。臣发现,宫小姐的命数贵不可言,而睿王原本就是潜龙在渊的命格,若是宫小姐嫁给睿王,恐怕……”

淳于天目停住了余下的话,但其中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独孤后心里猛然一沉,多年前她就让淳于天目相过慕昭律的相貌,也算过他的命格,结果淳于天目给出的结论是,慕昭律乃是潜龙在渊的命格,一旦有机会,便会一飞冲天。正因为如此,独孤后心里一直对慕昭律十分戒备。江王妃略有察觉,所以这些年一直处于避世状态,也教导儿子女儿要小心谨慎,低调做人,韬光隐晦。

独孤后面色十分难看,做梦都想不到,宫卿的命格竟是如此贵重,若是将她嫁给慕昭律,岂不是更让慕昭律如虎添翼?

她情不自禁看向宣文帝。宣文帝的神色更加凝重。

淳于天目沉声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轻断,特来请示皇上和娘娘,臣要相看一下宫小姐的相貌。”

宣文帝道:“淳于爱卿做事向来稳当慎重,此事的确事关重大,朕已经将睿王和宫卿都宣入宫中,片刻之后,让淳于爱卿看一看。若是,”说到这儿,宣文帝露出为难之色,顿了顿才道:“幸好睿王还未纳采奠雁。”

言下之意便是,若宫卿当真是面相有母仪天下之气,这桩婚事便必须取消。

独孤后心里也想到了这个结果,但紧接着她便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若是宫卿有母仪天下之相,那岂不是要嫁给慕沉泓成为太子妃?

想到这儿,独孤后心中顿如犹如万箭穿心。

宫卿被宣入宫中,椒房殿中发现不仅有慕昭律,还有淳于天目。

这位传说中的相面高人,司天监的监正,宫卿早就听说他的大名,但只在幼年时远远地见过他几面。此人神秘莫测,如同隐世之人。

淳于天目一双眼眸精光四溢,从宫卿一进门便紧紧地凝睇着她。

宫卿跪拜宣文帝和独孤后,仍旧感觉到自己身上落着一道极其犀利的目光。她从未遇见过有人这般直直地放肆地打量,不觉有些窘迫,心情也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宣文帝道:“平身,赐座。”

宫卿谢恩起身,落座。

殿内静的可怕,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宫卿心里纳罕,宣文帝到底召见她所为何事?

慕昭律心里也是这样的疑问,不知何故突然被召进宫里。

淳于天目的一双眼眸径直看着宫卿。

宣文帝和独孤后也不发一言,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宫卿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好似被罩进了一张网中。

淳于天目从她的额头看起,灼灼目光一直落到了她的下颌之上,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对着帝后一字一顿道:“宫小姐的确有母仪天下之相。”

此话一出,宫卿如被雷击,有片刻之机,大脑一片空白。

殿内鸦雀无声。

寂静之中,慕昭律突然跪下,朗声道:“臣惶恐,请皇上取消臣与宫小姐的婚约。”

宫卿猛然一怔,转瞬之间便明白过来,自己有母仪天下之相,他若是娶了自己,岂不是暗含了自己将来要君临天下?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他如何承担得起。

独孤后道:“淳于大人,可看仔细了?”

淳于天目正色道:“此等大事,臣断不敢胡言乱语,请皇上娘娘三思。”

慕昭律再次叩首:“臣恳请皇上取消臣与宫小姐的婚约。”

宣文帝叹了口气道:“既如此,王爷与宫小姐婚事便只能取消了。”他言语清淡平静,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天子威仪和萧杀之气。

静谧之中,宫卿感到了独孤后的朝她看来的目光,阴鸷冷厉,复杂莫测。

宣文帝平素容色平和,今日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他挥了挥手,沉声道:“宫小姐先回去吧。”

宫卿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走得好好的,突然一个巨大的陡坡出现在眼前,她还没发觉,就毫无预兆地一头栽了下去从梦里惊醒了,然而现实比梦更残酷,好不容易定下来的一门婚事,却只因一句话取消了。

淳于天目的断言一旦传出,除慕沉泓,这个世上再也无人敢娶自己。可是独孤后又绝不容她进宫,怎么办?骤然之间,宫卿好似站在了一处断壁悬崖之上。寒风从下而上地涌上来,席卷了她的全身。

等候在殿外的云叶和云卉见到她都吃了一惊。

“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哪里不舒服么?”

宫卿默然不语,强撑着一路走出皇宫。

陪同女儿进宫的宫夫人等候在宫门外,一见女儿的神色,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是不是阿九又找茬?”

宫卿登上马车,沉声道:“母亲,我们回去再说。”

宫夫人紧张起来,迫不及待地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依对女儿的而了解,必定是很大的事,才会让她如此严肃紧张,以往即便是被阿九欺负,也没见女儿这样失魂落魄过。

“你快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方才我在椒房殿见到了一个人,淳于天目。”

“他?”宫夫人奇道:“这个人和我们有何关系?”

宫卿一字一顿道:“他说,我有母仪天下之相。”

瞬间,宫夫人呆若木鸡。

宫卿又接着说:“于是,睿王跪请皇上,取消了这门亲事。”

“你说什么?”宫夫人喊了一声。

宫卿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睿王请皇上,取消了这桩婚事。”

宫夫人身子一软,险些昏过去。

宫卿忙上前扶住母亲给她顺气。

宫夫人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来:“皇上有何反应?”

宫卿道:“皇上答应了睿王的恳请。”

宫夫人难以置信,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哎呦一声终于认清现实,这不是梦,是真的。她支住额头,急得语无伦次:“这可如何是好,你要嫁给太子?真是小冤家啊,怎么躲都躲不掉。”

宫卿心里如同煮开的水,片刻都不得平静,眼前是慕沉泓那深不可测的眼。她没想过进宫,也没想过嫁给慕沉泓,但淳于天目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娶自己,便是慕沉泓。

淳于天目退下之后,慕昭律也离开了椒房殿。

阿九这才出声道:“母后,淳于天目的话,你当真要信?”

独孤后看了她一眼,“阿九你去叫你皇兄过来。”

阿九怔了怔,嘟着嘴起身走了。

独孤后屏退了殿内的宫女内侍,这才看着宣文帝道:“皇上,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既然天意如此,我们就顺从天意。”

这样的天意,难道上天也跟自己过不去么?独孤后脸色十分难看,也不再吱声。宣文帝也沉下脸来,两人默然坐着,直到慕沉泓进了殿内。

“父皇母后唤儿臣何事?”

独孤后蹙了蹙眉,道:“慕昭律和宫卿的庚帖送到司天监,淳于天目看了宫卿的庚帖觉得命格贵不可言,又看了她的面相,说她有母仪天下之相。”

说完,她看着慕沉泓的反应。

慕沉泓一怔,脸上的笑意消散,神色冰玉一般清净。他只淡淡的问了一句:“母后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