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虔这次回京,魏明准备下天罗地网,东宫口风紧,绝不可能泄露机密,可李瑶英就像长了顺风耳一样,居然猜出东宫的布置,六处渡口,八道城门,七八支人马,个个都像是李仲虔。
好在魏明吃过几次亏,这次早有准备,埋伏在其他地方的人只是他的故布疑阵,真正的杀招是唐泉。
唐泉的族弟亲眼看见李仲虔和前去迎接他的李瑶英住进城外的驿馆,那对金锤,那匹骏马,还有侍从身上穿的那件据说是李瑶英亲手为李仲虔缝制的白袍……唐泉以为这一次万无一失了,没想到李仲虔居然舍得抛下李瑶英,自己先回长安了!
“想要殿下大业可成,必须先除掉她。”
唐泉忽然阴森森地道。
秦非一呆,随即脸色大变,一把拎起唐泉的衣领,压低声音,嘱咐道:“大郎,你是殿下的表弟,得殿下看重,别违逆殿下。”
唐泉和秦非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怒道:“我对殿下忠心耿耿!魏长史说过,她迟早是祸害!我要为殿下除害!”
他脸上涨红:“你刚才没看见吗?大庭广众之下,她贵为女公子,竟然和家奴仆从举止亲昵,她一定就是用这些手段迷惑那些部曲效忠!我听说京中名门子弟已经向圣上提过几次亲了!那些世家大族向来盘根错节,谢氏失势,她还是能嫁入高门!”
秦非无奈地叹气,手上加了几分力,劝道:“她是不是祸害,魏长史说了不算!殿下没有发话,你别自作主张。”
唐泉沉默半晌,忽地冷笑:“女公子美貌如花,一口一个世兄,秦兄这是怜香惜玉了?”
秦非愣了一会儿,放开唐泉,哭笑不得:“大郎,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殿下贵为世子,冲锋陷阵,次次身先士卒,在军中时,和士卒同食同宿,提拔部属,只论军功,不计较出身……我们这些人能够封侯拜将,光宗耀祖,都赖殿下恩德,我对殿下同样忠心耿耿。如果殿下哪天命我斩杀女公子,我绝不迟疑。”
他回首望着李瑶英离开的方向。
“魏长史急于立功,不择手段,可太子殿下从未说过要取女公子的性命。”
唐泉捡起佩刀,面色阴寒:“她是谢氏之女。”
秦非想起谢氏、唐氏当年的纠葛,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抓了抓头皮。
太子平素待他们这些部下宽和,但是谁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提起先皇后唐氏,那是太子的逆鳞。
魏明敢一而再再而三对李仲虔下手,也是因为太子默许李仲虔“意外亡故”,李瑶英是谢氏之女,太子会放过她吗?
在秦非看来,一个小娘子罢了,不会危及太子的地位,用不着杀尽斩绝,不过李瑶英和李仲虔相依为命,既然要杀李仲虔,留着李瑶英无疑后患无穷,魏明下手狠辣,也是为了让太子后顾无忧。
东宫是未来的天子,东宫记恨谢家,哪怕把谢家全族给杀了,谁敢出手阻拦?
说来说去,谢氏母子,还有那位终日哭哭啼啼的福康公主……这些私事轮不着秦非来忧虑,他只需要跟着太子上战场杀敌,其他的事不与他相干。
要不是因为担心唐泉闯祸让太子难做,他今晚才不会赶过来搅和这些东宫阴私!
……
十几骑疾驰入城,马蹄踏碎一地琼玉。
到了下榻的驿舍,谢青下马,转身去搀李瑶英。
瑶英早已累得虚脱,刚才和秦非对话时,面上谈笑如常,其实站都快站不稳了,马还没停下,整个人便栽倒下来,谢青顾不得其他,上前直接抱起她,护送她上楼进房。
“派三个人入京……”
瑶英躺在谢青怀中,瑟瑟发抖,断断续续地道,“魏明一定以为阿兄回京了……他气急败坏,东宫接下来会收回人手……快催促我阿兄入城……我们的人手继续值守……把金锤送到我阿兄手中……别让他看出什么……”
侍从听令,三匹快马很快朝着长安方向去了。
“殿下一定平安无事,七娘歇着罢。”
谢青放下瑶英,为她盖上毛毯。
瑶英攥紧毯子,摇摇头:“再等等……这一路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能骗过魏明……回到长安才能安全……还不能松懈……”
同时派出七八支人马入京的计划是她和李仲虔一起定下的,但是李仲虔不知道唐泉等在这里,她撒娇骗来李仲虔的金锤,哄他和商队同行,帮她寻什么世所罕见的生辰礼,自己故意暴露,吸引魏明的注意,才能让李仲虔顺利回京。
李仲虔宁愿单枪匹马和东宫动武,也绝不会让她冒险,她只能瞒着他。
“入城就好了……”瑶英汗如雨下,强撑着不肯睡,“躲过这次……一年之内魏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李德登基不久,朝政不稳,各处人心浮躁,所以魏明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等朝政稳定下来,魏明不敢轻易下手。
谢青一语不发,绞了帕子为瑶英擦脸,动作有些笨拙。
瑶英紧紧蜷缩成一团,强忍痛苦,笑了笑,“阿青,城门那一下真没摔着?要是受了伤,一定要敷药。”
谢青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没有。”
“那就好……”瑶英喃喃低语。
谢青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天亮之前,送金锤的仆从折返:“七娘,阿郎进城了!”
瑶英等了整晚,闻言,长舒一口气。
“七娘放心,阿郎不知道唐家小子守在这里,阿郎说他从胡商那里买了不少稀罕宝贝,等着七娘回府,让七娘自己挑……”
仆从话还没说完,谢青突然抬起脸,扫他一眼。
谢青人高马大,瞪着眼睛看人实在吓人,仆从连忙止住话音,朝床榻看去。
瑶英躺在枕上,已经睡着了。
她太累了。
仆从小心翼翼地退出里间。
谢青为瑶英盖好毯子,继续值守。
……
刺杀计划失败,东宫果然暂时偃旗息鼓。
随着各地豪强派使者入京献上舆图,李德再一次封赏群臣,瑶英和其他姐妹被正式册封为公主,不过仍然没有封号。
朱绿芸之前被册封为福康公主,公主们私底下抱怨了一次,这次公主们没有得到封号,又抱怨了一回。
瑶英一点都不在意什么公主的名号,前几天李德下旨,要李仲虔南下一趟,她担心出什么变故,安排人手沿路照应,以防东宫又动杀心。
“阿兄,万事小心,我等着你回来守岁。”
即使事事安排好了,瑶英还是忍不住担忧,一边帮他束革带,一边叮嘱。
“管家婆。”
李仲虔低笑,系好绊扣,转身摸摸她头发,笑道,“我这次只是办个差事,又不是上战场,过几天就回来,别总惦记着。长安越来越热闹了,没事不要闷在府中,让谢青带你出门玩。想买什么只管买,想要什么写信告诉我。”
瑶英一一应了,送他出门。
“宫里那边我派人看着,你没事不要进宫,宫里有旨意,你就说病了,没人敢硬闯王府……”
李仲虔嘱咐到一半,回头对长史道,“记住了,不管大事小事,等我回来再说。一切以公主的安危为重。”
长史应是。
李仲虔又嘱咐了些别的话,挥手让瑶英回去,“落雪了,别冻着你,回去吧。”
瑶英坚持送李仲虔出城,直到他的身影融入天际那片灰茫茫的山影中,什么都看不到了,才裹紧斗篷,下了城墙,骑马回城。
城门洞一片漆黑,坐骑忽然停了下来,打了一声响鼻。
瑶英回过神,抬起眼帘。
对面一道冷厉目光扫过来,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瑶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蹄声起落,一人从幽暗处策马走了过来,昏暗的光线中,那双凤目冰冷,淡漠,阴沉。
瑶英垂眸,飞快扫视左右,发现自己的侍从正好被挡在城门洞外,周围全是身着玄色盔甲的飞骑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