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听,顿时觉得胸口发堵。同时也彻底明白了,张潜最近一段时间小心谨慎的缘由。未必是失去了那颗英雄胆,而是不想带着大伙,把一腔热血撒在狗屁倒灶的权力争斗中。
再看张旭,却依旧不赞同张潜的选择,只管摇头而笑:“上都护果然目光长远,非常人能及。然而,此时此刻,远避安西,却不是我等的最佳选择。甚至,有可能藏着巨大隐患,让上都护将来追悔莫及!”
“伯高,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尽管说。张某愿闻其详!”张潜正盼着有人帮自己出主意,果断拱手请教。
“上都护勿怪张某僭越,远避西域这种想法,只适合三年前的你。或者,只适合一辈子都左右逢源的杨中书。”张旭拱手还礼,然后正色回应,“三年前,上都护实力未显,手中无兵无将,没人将你当做威胁。你远避西域,长安城内争斗各方,当然会忘记了你的存在。如此,等他们未分胜负之前,你当然可以暗中积蓄实力,以图将来。至于杨中书,他年近八十,早已失去了进取之心,自然也会觉得,上都护跟他差不多。”
“而事实上,现在的上都护,有连灭数国只威名,有方圆千里的治地,有所向披靡的雄兵。即便躲到天边去,别人依旧无法忽略你的存在!即便关起家门来,像杨中书一样不问世事,别人眼里,你依旧是暂时隐忍,韬光养晦!”
“所以,只要某一方势力在朝堂上暂时占据了上风,一定会逼上都护向其向你效命。届时,上都护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是答应,万一其随后失败,你就相当于上错了船,必受其拖累!若是不答应,一旦他真的站稳了脚跟,则会想方设法削弱于你。届时,上都护难道还能带着大伙割据一方不成?!倘若如此,上都护和那郭元振、娑葛之流,究竟还有多少分别?!”
“如果不割据一方,而是拱手交出兵权,对手又岂肯容忍你像郭元振那样颐养天年?!别忘了,郭元振已经年近花甲,而上都护,才二十出头!”
“若是上都护离开安西之后,继任者改弦易辙,或者大食人真的兴兵来犯。上都护的数年心血,还有弟兄们用性命换回来安宁祥和局面,的岂不是全部都要化作流水?!届时,上都护活着,被困在长安却有心无力,岂不憋屈?若是上都护已经遭受不幸,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注:正史上,张仁愿远在朔方,太平公主掌权之后,依旧没放过他。逼他致仕回家。张仁愿血战换回来的安宁,也因为继任者无能,迅速化作乌有。。)
“这?”没想到自己远避安西,依旧难逃旋涡,张潜的眉头顿时皱成了一个川字。
还没等想好该如何补救,却又听见张旭继续补充:“上都护可曾想过,自打你率领我等回长安献捷以来,你讨要粮草器械也好,举荐贤才也罢,朝廷为何会对你百依百顺?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封赏全都按照顶格来给予,为何不见任何人上下其手?而各方势力,包括太平长公主,明明对你恨之入骨,为何也不让其爪牙对你做任何刁难?”
“很简单!上都护你带领三千虎贲,就驻扎在未央宫中!”不待任何人回应,他已经直接给出了答案,“你没有谋逆之心,却已经有了威胁到任何人的实力。任何势力如果做得太过分,你拼着两败俱伤,都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而这份威慑力,随着你带领弟兄们离开长安,会日渐减退,走得越远,就退得越多。等你带领大军出了玉门关,他们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大不了,逼反了你,他们将沿途关卡一闭。你帐下三千虎贲再骁勇,全都拼干净了,又能拿得下几座城池?”
“这……”张潜的额头,再度有汗珠缓缓冒出,双手的关节,也捏得咯咯作响。
毫无疑问,张旭不是在危言耸听。将他骗离中原之后就翻脸的事情,无论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还是韦后,都做得出来。而他所带领的三千虎贲,却不是一伙流寇。横扫数州不难,想要占据下来做长久统治,或者割据一方,无论兵力还是人才储备,却差得太多。
“留在长安,是众矢之的。离开长安,又得时刻提防别人翻脸不认人。两条路都让你给堵死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逼着我师兄现在就先下手为强,将各方势力都斩尽杀绝?!”郭怒听得心里头搓火,扑闪着胳膊恶声恶气地催促。
他虽然常年坚持洗澡,又用了许多花露,有股怪异的味道,依旧立刻钻入张旭的鼻孔。后者被熏得五腹六脏一阵翻滚,赶紧向后退了几步,拱手讨饶:“郭刺史息怒,张某刚才的话,绝非是在危言耸听。”
“二师弟,别胡闹!”张潜迅速竖起眼睛,制止了郭怒继续恶心人。随即,长长吐了口气,对着张旭再度躬身行礼,“伯高兄分析得透彻,若非你今日提醒,张某恐怕已经行走在悬崖边缘,却不自知。只是,到底该如何破局,还请伯高兄不吝赐教!”
“赐教两个字,绝不敢当!”张旭躬身下去,郑重还礼,“其实在下也没想得太清楚,只是希望能够多少给上都护提个醒,同时抛砖引玉。然后大伙群策群力,找出一个最佳解决方案来!”
“伯高不必谦虚,尽管先说出你的良谋!”张潜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人的说话方式,直起身体,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张某就班门弄斧了!”张旭又笑着谦虚了一句,随即,侃侃而谈,“首先,上都护必须表明态度,你希望大唐国泰民安,不愿意看到神龙年间那种内乱再度发生。更不希望看到,有人对圣上图谋不轨。如此,才符合你以往横扫西域和漠北的英雄模样,也符合先皇跟你之间的相知相得之情!”
“那样做代价太大,并且没人会念大师兄的好,包括新君和太后在内!”连心思最简单的任琮,都听出了张旭的第一个主意不靠谱,立刻出言反驳。
“任刺史且听我把话说明白!”张旭也不生气,笑着轻轻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