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得川闻听,心中隐隐也涌起了几丝遗憾,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回应,“唐塔去掷弹队了,据说是骆书记亲自点的将。他身高臂长,扔土坷垃能直接砸中公羊角,天生就是当掷弹兵的料。至于杨成梁,应该是被镇守使给保护起来了。她刚刚立下那么大的战功,将来肯定是要进长安见皇上的。万一受伤,把机会错过去了,岂不可惜?!”
当初在新训营同寝室的兄弟们,如今基本上都外放做队正或者旅率了。所以,平素很难聚在一起,像原来那样嬉笑打闹,百无禁忌。
大伙都有了好前程这一事实,让逯得川觉得非常开心。然而,在开心之余,他却总感觉有一股遗憾挥之不去。
“嗯!”骆广厦继续点头,随即,又用手指尖儿捅了捅逯得川,继续低声提醒,“我看到了姓邱的小白脸,他也来了,就站在方副校尉身侧。”
“邱小白脸?”逯得川楞了楞,费了一些力气,才明白骆广厦说的是考功录事邱若峰。撇了下嘴,低声回应,“他是负责给大伙记录战功的,当然要跟过来。不过,他哪里白净了?要我看,比王德宝黑得多。”
“我也觉得他比王德宝黑!”趁着队伍还没出发,骆广厦继续小声嘀咕,“可架不住他自己想得美啊。你听说了么,他最近就像只苍蝇一般,整天围着杨成梁转圈儿,赶都赶不走!”
“没听说!”逯得川又楞了楞,皱着眉头低声回应。随即,又摇摇头,笑着补充,“也好,邱录事是读书人,前程远大!据说他家里还是高门显第。杨成梁以前没少受苦,以后若是嫁给他,也算苦尽甘来了!”
“狗屁读书人,字还没你写得好看呢,我看他,根本就是个大骗子!”骆广厦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撇嘴,“再说,高门显第有什么好?里里外外规矩一大堆!杨成梁真的嫁进去,身后还没有父母兄弟撑腰,肯定得比童养媳还受气!”
逯得川笑了笑,没有接茬。心中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悄然涌起。
这种感觉,无关于喜欢或者爱慕,只是不甘。
不甘心杨成梁真的像骆广厦所说的那样,嫁入高门做受气小媳妇。也不甘心,一个外来的“小黑脸儿”,文不成,武不就,但凭着胆大脸皮厚,便摘走了新训营唯一的金花。
“王德宝如果知道,还不知道会多难受呢。他喜欢杨成梁,不止一天两天了!”骆广厦只想找个人说话,才不管对方是否接茬,“这回,姓邱的白捡了一件奇功,直升都尉都有可能。而他,熬到都尉不知道得何年何月呢!”
“他原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逯得川白了路广厦一眼,话语里透出了几分烦躁,“杨成梁心里,根本没有他。至于别人,怎么说呢,她如果喜欢,九头牛也拉不回。她如果不喜欢,哪怕对方是宰相的儿子,也是白搭。”
“可姓邱的小白脸运气好啊!”路广厦叹了口气,不甘心地念叨,“明明啥本事都没有,偏偏凑巧被杨成梁硬拉着去追杀葛逻禄可汗承宗,偏偏又靠着杨成梁本领高,把承宗给……”
“路广厦,你今天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杨成梁喜欢谁,跟你有一文钱关系么?你又不喜欢他。”逯得川听得心中烦躁,横了好兄弟一眼,低声呵斥。
随即,他就意识到了对方今天话多的缘由,竖起眼睛,继续低声追问:“骆广厦,你是不是害怕了?!你可别忘了,一年前,你连裤子都没得穿!”
骆广厦顿时就涨红了脸,用力摇头,“胡说,我才不怕。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看到一朵金花,被牛给嚼了!不信,一会儿你等着看好了!”
说罢,他不再继续啰嗦,握着长矛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果一个人穷到连裤子都得用芦苇叶子编,死亡对他来说,肯定也算不了什么大恐惧。
骆广厦去年这个时候,就是一个没有裤子穿的牧奴,所以浑号才叫骆光腚。那个时候,死亡对他来说,并不遥远,也不值得太害怕。他真正害怕的,是死后到了阎王爷哪里,没钱贿赂,下辈子转世,还生下来就给别人做奴隶!
而现在,他却已经是一名大唐碎叶军队副。官级正九品下,散职仁勇副尉,月饷五吊,名下还有好几百亩田产!
如果他不小心战死了,身后却连个继承人都没有。父母刚刚重修好的坟墓,也不会有任何人帮忙上香添土。
“骆广厦,想想去年这时候,咱们是啥模样。想想今年年初,咱们在新训营里都学了什么。”看出骆广厦是真的紧张,逯得川自己心里虽然也发虚,却硬着头皮,尽旅率的职责,“咱们学的那些本事,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抢先一步杀死对手。你越怕,一身本事越发挥不出来,反而越容易倒霉。”
正准备再鼓励几句,耳畔却已经传来了校尉任仕武的声音,“第一旅,全体都有,向前二十步,整队!”
“遵命!”第一旅旅率高粱扯开嗓子答应,同时,将手中旗枪高高举起,昂首挺胸,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