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声——。大总管也是为了长远计,才一忍再忍。”
“没事,距离远,他听不见!”
……
正议论得热闹之际,却忽然看见张潜大笑着抚掌,“好,人皆说西域女子,能歌善舞,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难得的是,虽然二十余人共舞,动作却如此整齐,与节拍毫厘不差。却不知道是何人所训,若是用于练兵,足以视为他山之石!”
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登时,非但将郭元振的亲信们,惊得两眼发直。郭元振本人,也哭笑不得地摆手,“好了,好了,让舞姬们都退下领赏去吧!张少监英俊多金,又前程似锦,长安城内出入,估计掷果盈车,这些西域粗鄙女子,是在难入他的法眼!”
“是!”掌书记荀颍达气得两眼发蓝,却不得不吩咐舞姬退下,再看向张潜目光里,充满了羞恼。
有求于郭元振,张潜不愿意得罪金山道上下任何人。谦和地向荀颍达拱了下手,笑着解释,“荀书记勿怪,在下于长安之时,也很少欣赏歌舞。所以刚才诸胡女的舞姿美妙无双,奈何张某是外行,根本分不出其好坏来。”
“张少监客气了,西域乃偏僻之地,歌舞如何能跟少监在长安城中所见相比。”那荀颍达听了,心中懊恼稍解,强笑着拱手还礼。
按照他的经验,酒、色两样,乃是少年人的天敌。寻常少年男子无论报着什么目的,带着什么任务而来,十几盏葡萄酒下肚,再看上一场乳波臀浪,肯定会乐不思蜀。
而届时,自家大总管郭元振该送酒就送酒,该以胡姬相赠就以胡姬相赠,宾主双方,一定会相见恨晚。
当少年人把酒喝够了,胡姬也睡了,自家大总管这边,无论说什么话,效果定然都成倍增加。甚至可以让少年人彻底忘记了原来的任务和目的,心甘情愿地站在金山军这边,一切按照郭大总管的安排行事。
而张潜,偏偏就是个例外。眼瞅着有两三斤葡萄酒下了肚子,脸上却没露出多少熏然之意。以前无往不利的“飞天舞”,也白白跳给了“瞎子”看,没收到丝毫的效果。
“长安城中,最有名的歌舞,据说出于媚楼!”今晚的“瞎子”,显然不止张潜一个。王翰的眼神,迅速就恢复清明,在张潜身边笑着帮腔,“媚楼中跳舞的女子,最多是来自波斯,其次就是西域各族。跳得其实不比刚才那些女子好。但我等以前去媚楼,都是奔着寻欢作乐而去,所以看得安心,也有心思分辨其好坏。而今天,张少监带着我等,却是为了搬兵求救,所以舞姿再美,也味同嚼蜡。”
“的确如此!”王之涣偷偷擦了擦手心处的汗水,也红着脸帮腔,“荀公,实不相瞒,少监带着我等,辗转数千里,为的是请郭总管发兵去救龟兹。是在没有勇气,在这里欣赏歌舞。”
“大总管请恕罪,下官的确是无心欣赏歌舞!”既然王翰和王之涣,都帮着自己把话题挑明了,张潜也就不愿意继续等下去了。笑着站起身,向郭元振郑重施礼,“十天之前,周以悌将军与阿始那忠节,已经率部离开于阗,沿着玉河径直杀向姑墨。但他们二人所部,都是新败之师,战斗力非常有限。所以,张某斗胆,想请大总管发兵五千,攻取疏勒东方三百五十里外的孤石山,以壮他二人声势!”
“张少监放心,牛总管乃是百战之将,有他在,龟兹固若金汤!”郭元振笑了笑,淡然摆手,“西域天气寒冷,这场雪过后,野地里能将人冻成石头。娑葛最多再坚持一个月,届时,如果再不退兵,手下将士肯定不战而溃!”
在郭元振面前,张潜不敢冒充内行,胡乱反驳,因此,只好拱着手,列举龟兹守军的种种弱点,“问题在于,牛总管手中,眼下只有一万兵马。并且远来疲惫,既不适应西域的天气,又缺乏跟突骑施人的交手经验。若是长时间得不到支援,士气必然大降。届时,牛总管即便是孙武复生,恐怕也很难令弟兄们死拼到底。”
“那就放弃龟兹,转往轮台好了。龟兹距离长安有四千多里远,牛师奖根本没必要争一城一地之得失!”郭元振嘴角轻挑,对张潜所说的情况不屑一顾。
“龟兹城内,还有数万百姓。而那娑葛,刚刚屠了碎叶!”一股怒火从张潜心中涌起,然而,很快就又被他强压了下去。继续满脸赔笑,他低声陈说厉害,“西域原本就没多少汉家百姓,如果龟兹再遭屠戮,恐怕今后二十年内,不会再有中原百姓愿意前来。届时,大总管在疏勒,四下里全是诸胡,岂不寝食难安?!”
“娑葛屠城,乃是谣传。他只是杀了一些反抗激烈者而已,其余全都迁去了冻城!”郭元振的眉头也挑了挑,冷笑着反驳,“而龟兹城距离轮台只有二百余里,牛师奖素来忠厚,若是撤退,肯定也会让百姓先行离开。至于老夫,只要疏勒不失,老夫自然有办法,让群胡相继臣服于大唐。”
‘臣服于大唐,然后像娑葛这样,顶着大唐郡王的名号,攻取大唐的城池,屠杀大唐的百姓?’一股怒火,再度烧穿张潜的心脏。然而,他却用了两个深呼吸,将怒火再度压了下去,将冲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进了肚子内。
“大总管,据娑葛之弟遮孥招供,孤石山那边,只有几百突骑施人驻守。如果大总管觉得出动五千兵马,会影响疏勒安危的话,借张某两千兵马也可。”努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毕恭毕敬,他继续跟郭元振苦苦求告,“若胜,战功全归金山军。若攻山不利,责任由张某一力承担!”
“张少监勇气可嘉!”郭元振却根本不为他的话语所动,只管笑着摇头,“孤石山乃是西域一等一的要塞,两千兵马怎么可能拿得下来。而给你五千兵马,万一大食人从西边杀到,老夫拿什么来替圣上守住疏勒?!所以,借兵两个字,切莫再提。”
“大总管刚才还说,天寒地冻,娑葛顶多在野外停留一个月。那大食兵马眼下都在葱岭之西,即便现在出发,走到疏勒城下也得一个月,哪还有力气再攻打疏勒?!”王翰气愤不过,在旁边高声提醒。
“此言听起来的确有道理,然而,老夫却不能赌那大食人一定不来。”郭元振用眼皮夹了他一下,继续摇头冷笑。
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张潜,再度摆手:“用昭,既然你与郭怒是师兄弟,老夫就托个大,给你做个长辈。站在长辈角度,老夫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都是娑葛手下败将,你让他们去攻打姑墨,他们不见到娑葛旗帜还好,一见到,肯定又溃不成军。反而拖累了牛师奖,不得不分兵援救。”
“至于老夫这边……”长长叹了口气,他满脸无奈地补充,“老夫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防止大食人继续东侵上,根本无力再管其他。娑葛也好,阿始那忠节也罢,他们都是圣上的臣子,他们两个谁输谁赢,都无力将西域割离大唐。周以悌原本应该坐山观虎斗就好,根本没必要亲自下场。”
“周以悌纵使有过错,娑葛也该上本弹劾他,而不是勾结突厥人,直接攻打碎叶。”张潜忍了又忍,最终,却喘息着反驳。“更不该得寸进尺,又去攻打龟兹!”
“周以悌不离开西域,他无法安心。而攻打龟兹,则是因为宗楚客糊涂,打着调停之名,又让牛师奖带着兵马前来威胁他。”郭元振仿佛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臣子一般,高声替娑葛辩解,“若是当初听了老夫的话,将周以悌调往别处,将阿始那忠节交给娑葛处置,老夫此刻,已经不费一兵一卒拿回了碎叶,怎么会有今年秋冬兵火连绵?”
“阿始那忠节,可是一直在为大唐而战!”张潜气得眼前发黑,却继续好言好语地劝告,“如果为大唐而战的人,却被大唐出卖。造反的人,却加官进爵,今后谁还敢为大唐尽忠?”
“话,的确可以这么说!”郭元振也有些不耐烦,懒懒地挥手,“但事情,却必须按照老夫说的去做。如今大唐国力如何,用昭应该比老夫清楚。若一味用强,而不是因势利导,早晚西域不复为大唐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