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伪装成之前那人重病的样子?那他还得装慢慢好起来,他可没这时间,那太被动,若在期间有人害他,他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而且他现在没钱没权没人脉,甚至没良民身份,可以说屁都不剩,就剩一张感谢爹妈的脸,整成脱发厉害的半秃驴,对他有什么益处?
毕竟小倌靠脸靠身体吃饭,人不怕暂时陷入颓势,怕的是身上没有半点能让他东山再起的利用价值。
他把剪刀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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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两个小厮端着吃食从厨房出来,揩着热汗往楼上去。姑娘们和小倌们都住在楼上,因为是青楼,也没那么多讲究,男女混住。
性别没什么太大讲究,排场却格外注重。
青楼的姑娘都是有等级的,等级越高住得越好,吃的自然也好,小倌因为少,就零星几个,搞不起来这一套,但也有居住吃喝好坏的区别。
毕竟经商的循利而去,开这场子是要赚银子的,谁能给他多赚银子,自是要好好伺候,哪位若是入了达官显贵的眼,这楼里大大小小都得捧着他,任他驱使。
先前老板娘操持时,楼里并无小倌,都是苦命女子,甄太监接管了后,才搞起这一套。毕竟他是从宫里出来的,晓得那些王公贵族、权臣勋爵的特殊癖好。
高门大户豢养娈|童,在本朝并不罕见,公子哥儿和自家书童私相授受的事也多如牛毛,毕竟那些书童大多眉目清秀、伶俐乖觉,又天天随身侍奉,年轻气盛的贵公子们最不喜循规蹈矩,爱攀比争先,难免跟着风气试上一试。
有需求自然就有人起了赚这钱的心思,甄太监就是其中之一,他也的确因这发了一笔横财。
京中妓院见有利可图,竞相模仿,不到三月,个个青楼都有小倌,京都一时男风更盛。
都说物以稀为贵,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平头老百姓没那余钱,富商却能豪掷千金,只为那点面儿。是以如今体貌风流的小倌,甚至能被炒到天价。
风气奢靡浮夸,乐得自然是这些个开青楼的,是以事态反而愈演愈烈,青楼里的小倌越来越多。但他们大多姿色平平、才疏学浅、性格木讷,毕竟时间吃紧,一时到哪儿寻那么多样貌出挑又肯卖身还会讨人欢心的男子?
找不到加上各方争抢,只能坑蒙拐骗。
这谢珉就是一个,稀里糊涂地被骗签了卖身契。
这谢珉是原先老鸨的儿子,他娘就貌美无双,他自然也有一幅绝好的皮囊,虽是差了点美人神韵,但光立在那儿,也是叫人赏心悦目,挪不开眼。
楼里也有人不无酸气地说,甄太监将宝压在谢珉身上,谢珉指不定能靠这飞黄腾达,被骗卖身反倒因祸得福,走了狗屎运,总比做下等人好。
大楚朝阶级分明,普通老百姓想攀登翻身成主子难如登天,只有被剥削的命,是以此种近乎歪门邪道的想法才经久不衰。
当然那是楼里人以己度人,这谢珉性格却烈得很,天天吵闹反抗,甚至绝食相逼,说他是文人,以后是要考科举出人头地的,怎能雌伏人下,做那等丑事,他宁愿饿死,也不要永远抬不起头。
楼里人都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中看不中用,但他信誓旦旦说的那番话,倒是挺文绉绉的,有那么一丝迂腐风骨的味道。
甄太监要靠他赚钱,且忍他由他顺着他,叫人好生伺候着,却未承想,他竟一病不起。
两个小厮上楼,其中一人步子稍慢,道:“这是送去给谢珉吃的?”
“是啊。”负责伺候谢珉的小厮道。
“我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比之前差远了。”小厮撇嘴道。
厨房也都是人精,青楼里采买都是厨房里人自己来,自然是能省一点省一点,毕竟省下来的都到自己口袋里,烈火烹油的他们不敢懈怠,抠也只能在这些落魄的姑娘小倌身上抠。拜高踩低,自古宜然,毕竟谁都要过活,谁都想过好,人之常情罢了。
另一个小厮揭开来一看,见是两碟小菜加个馍馍,配上清粥,不由眉梢一挑,却佯皱眉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行了,知道你得意,别在我面前显摆,”伺候谢珉的那个踢了他一脚,笑骂,倏然压低声道,“不过我这苦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我瞧着,他怕是快不行了,他说话,那声都闷在喉咙里,往肺腑里钻,我爹前两年快不行了的时候,也是这声……”
“啊?”那人假惺惺地感叹了一番,然后捧道,“那你换了伺候的,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兄弟我。”
“净瞎说,我哪有那好运气,”小厮笑道,他想起什么,“对了,今晚是不是甄太监要过来?”
“是啊,我刚听掌柜的明确说了,他今晚要过来巡视,所以下面都忙着呢。”
甄太监不止这一处营生,又因为先前在宫中多年,认识不少贵人,平素巴结他指望他行好帮忙的不少,应酬一多,就不常来青楼,这青楼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掌柜在管,甄太监兴起时会来巡逻一番。
二人上了二楼,胡乱说了几句,分道扬镳,小厮朝谢珉住处走去。
谢珉嫌他粗俗聒噪,向来是不让他进去的,小厮正准备揭开盖挑点肉末吃两口,然后将余下的撂在门口,盖都揭开要上手了,眼前的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你在干什么?”
小厮吓了一大跳,端着东西的手抖了抖,粥溢了点出来。
他抬头,见谢珉面无表情看他,不知为何心下竟发寒。
谢珉体态修长,比他高小半个头,立在偏暗的屋里,半张脸笼在淡影里,一双眼黑如点漆,直视着他,有种说不出的居高临下。
他拿着盖的手还悬在半空,显得有些无处安放,他忙笑道:“这不是替您瞧瞧今天吃什么菜嘛。”
身前人没说话。
小厮也不知他信了没,斜眼偷瞧他神色,下一秒,满眼都是后知后觉的震惊。
谢珉他!!
——这可半点不像个将死的病人。
小厮压下心头震悸,自圆自话地飞速放下吃食离开。
谢珉冷眼看他消失在楼梯口,回忆了下他方才听到的,自言自语:“甄太监?”
回来得正是时候。
他一点点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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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一辆八抬大轿停在了门口,瘦瘦高高像个猴儿的中年掌柜弓着身子,握住从轿子里伸出的胖手,心道这手越发像酱猪肘了。
从轿子里出来的是个锦衣华服、五短身材的胖太监,肥肉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堆积,层层叠叠,随着他极阔气的步伐前后晃荡,他左边下巴上有颗黑黢黢的大痣,痣上还有几根稀疏又长的黑毛。
掌柜点头哈腰,迎甄太监进去,青楼里伺候的都恭敬地站在边上。
甄太监边走边问:“那个谢珉怎么样了?”
“病得重。”
甄太监两撇小眉毛皱起来:“还能行么?”
掌柜摇摇头:“听伺候他的小厮说,恐怕是不太行了,要不您行行好给个恩典,让他出去养病?”
甄太监眯起了眼。他眼本就小,这一眯,完完全全不见了。
“不都说不能行了吗,还养病,要多少银子呐,要是养不好,我这银子不是打水漂了吗?”
掌柜生得一副精明相,嘴上奉承着:“是是是,您说的对,那您这趟是……?”
甄太监道:“我去瞧瞧他,若是不大行了,就让他接客,毕竟我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银子,总不能一点儿都捞不回来,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
“唉,可惜了,本来是棵摇钱树,长得那水灵样儿,天生就是让男人走旱路的。”
他这话说得粗俗,掌柜暗中汗颜一把,抬头谄媚道:“明白嘞,一定按您的吩咐办得妥妥当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