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走到油灯面前,把玉镯子靠近灯焰,眼睛几乎要贴到镯子上了。先前的轻浮表情已然不见,聚精会神的样子,神情十分严肃,将玉镯子缓缓地转动着,没放过一小块地方。
“六十贯宝钞。”李掌柜说道,“马上就给侬钞!”
杜千蕊的爹皱眉道:“饿大妹说要一百贯铜钱!”
李掌柜的使劲攥着玉镯子不放,笑道:“怎值如许多?余干县就饿能出得起六十贯钞。”
杜千蕊的爹道:“铜钱哩?”
李掌柜的道:“自个算,眼底下北边在打仗哩,江西这头,要十贯钞才算一贯钱。侬要铜钱就五贯,饿身上冇得,明朝到县城里算。”
她爹想了想道,“宝钞一年一个样,饿要铜钱,十贯!饿大妹有见识,侬有得赚哩。”
李掌柜的笑道:“侬得了钱,说得像是能管到明年一样?钞同样花的,六十贯钞比五贯钱多。”他笑起来,脸上的肉仿佛拧到了一块儿,手始终没有放下那玉镯子。
他顿了顿又道,“到县城得几十里路,侬收钞一样的。弄个嘛,八十贯,冇得当票。”
杜千蕊的爹终于点头道:“成了。”
李掌柜马上把玉镯子小心放进怀里,用手拍了拍,呼出一口气来,十分爽快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叠宝钞,数了数留下几张,然后递给杜千蕊的爹。
她爹也数了两遍,拿到油灯前细看。
李掌柜笑道:“放心!瞧上边的字:中书省奏准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仍给犯人财产。”
他接着又笑眯眯地转头望向杜千蕊,说道:“饿再等一阵,侬迟早是饿的!这世道,便是肉弱强食。饿比侬家都强,饿夺侬,便理所当然!”
李掌柜说罢,总算暂时放过了杜千蕊,要了火把,说有船在村口等他。
杜千蕊回房闩上了门,坐在漆黑的床边上,久久没有动弹。这阵子她也没做什么事,但突然感觉非常累!
现在她身无分文,连一样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李掌柜说得对,过阵子还是要整个人卖给他……
但杜千蕊不觉得,卖掉自己、苦难就是结束。肯定无法一辈子做李家的妾,不管是被嫌弃了,还是年近半百的李掌柜死了,杜千蕊终究逃不脱被转卖或撵走的命运,估计做船娘会是她下一次的归宿。
刚才拿出玉镯子时,杜千蕊便是想到这里,所以十分犹豫;何况那镯子通身翠绿,没有一点瑕疵,竟然几贯铜钱就卖了……后来实在是累了,都拿走省事,过一天算一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