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宋令枝粲然一笑:”怎么今日气性这般大,都快赶上秋雁了?”

秋雁垂手站在宋令枝身后,撇撇嘴,为自己喊冤:“奴婢可不敢,少夫人可莫要乱说。”

白芷轻声:“少夫人心善,可府上的下人未免也太张狂了,竟连主子的话都敢编排。”

贺鸣公务繁重,时常在翰林院忙至半夜才归家,有时还会宿在翰林院。

府中下人见久了,难免会生出些闲话来,说贺鸣是在外面养了人。

宋令枝皱眉:“……还有这起子事?”

白芷福身:“若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倒还知道规矩,可那些京中买来的,未免不知好歹。”

宋令枝淡声:“下回再有人说,直接发卖出府便是。若是祖母问起,就说是我的话。”

白芷笑着颔首:“是。”

言毕,又笑着上前,从宋令枝手中接过螺子黛。

“还是奴婢替少夫人描眉罢。”

通透铜镜映出宋令枝一张姣好容颜,薄粉敷面,白璧无瑕。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挽着三千青丝,耳垂上缀着景泰蓝红珊瑚耳环。

白芷捧过靶镜,递到宋令枝手上:“少夫人瞧瞧,可还有哪里不好?”

镜中人明眸皓齿,唇不点而红。

白芷双手端着锦匣,笑着揶揄:“这是先前姑爷送的口脂,奴婢想着今夜花好月圆……”

一语未落,白芷和秋雁齐齐笑出声。

宋令枝恼羞成怒:“刚刚还说府中下人没规矩,我看你才是最没规矩的那个!”

三人闹成一团。

嬉笑间,天色渐暗,落日西沉。

霞映满园,宋令枝扶着白芷的手,款步踏入园中,踮脚往外张望。

贺鸣还未回府,仍在翰林院。

白芷双眉轻拢,低声嘟囔:“这掌院学士也真是的,七夕还不让姑爷早归。”

宋令枝侧目凝眸:“公务要紧,自然耽搁不得。”

她挽起唇角,“罢了,我们去翰林院等便是,省得贺哥哥跑这一趟。”

长街熙攘,彩灯玲珑满目,珠宝争辉。

许是七夕佳节,街上年轻男女众多,衣裙窸窣,华衣锦衫。

长街水泄不通,七宝香车举步难行。

宋令枝命车夫靠边停下,扶着白芷和秋雁的手踏上青石板路。

“翰林院离这不远,走着去,兴许还能比马车快些。”宋令枝道。

白芷轻声细语:“是这个理,只是少夫人今日穿的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怕是不好走路,这鞋遇水容易打滑。”

宋令枝不以为意:“这几日不曾下雨,街上哪来的水?”

遥遥瞧见前方有家卖着灯笼的小铺,宋令枝眼睛笑如弓月。

“先去那瞧瞧罢,我瞧着门口那盏掐丝珐琅海棠灯笼倒是做得极好。”

白芷笑着附和:“少夫人喜欢,奴婢去买来就是。”

宋令枝温声:“只怕主人家不肯割爱,我随你一起去罢。”

夜色氤氲,皓月当空。

今日是七夕,贺鸣念着要同宋令枝上街夜游,早早同掌院学士,无奈还是忙到天黑。

一身绛紫色海水纹广袖圆领长袍,贺鸣步履匆匆,穿梭于夜色之中。

才从翰林院离开不久,忽然听见熟悉的一声,却是宋府的车夫。

身后七宝香车无声伫立在黑夜之中,车夫满脸狐疑:“姑爷,你怎么在这?”

车夫挠挠头,“少夫人不是一早去寻你了吗?”

“……枝枝?”贺鸣面色一凛,眼中涨起不好的预感,“她何时去的,我怎么没见到?”

自从收到那枚箭矢后,贺鸣常常心神不宁,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对宋令枝下手。

车夫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少夫人约莫走了有、有一炷香了。”

贺鸣愕然:“……什么?”

从这走去翰林院也不过是半刻钟的脚程,根本花不上一炷香的功夫。

急急松开车夫,贺鸣眼眸骤紧,匆忙转身朝翰林院行去。

他这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宋令枝,且她若是真去了翰林院,定会有门吏同他说的。

可他从未听过有人禀报。

心急如焚,贺鸣心中惴惴不安。逆党手段残忍,若是宋令枝真的落到他们手上……

才走两三步,忽而又大步流星行至车夫眼前:“去,回府再多寻些人来,务必找到少夫人……”

“找我做什么?”

熟悉的娇柔女声在身后响起。

贺鸣怔怔转过身。

宋令枝身后是

万盏明艳灯火,灯火阑珊,宋令枝手执一盏掐丝珐琅海棠灯笼,烛光微弱,在风中摇曳。

“枝枝……”

双目圆睁,贺鸣忽而往前两三步,一把抱住了宋令枝。

满心的担忧不安在见到宋令枝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宋令枝细腰盈盈一握。

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强劲有力,不得宋令枝动弹半分。

宋令枝诧异扬起头,下巴抵在贺鸣脖颈,眉眼满是错愕:“贺、贺哥哥。”

熟悉的女声落在耳旁,勉强拉回贺鸣思绪。

贺鸣讪讪松开人,转而低头去瞧宋令枝手上的灯笼。

他别扭瞥过视线:“抱、抱歉。”

宋令枝言笑晏晏。

身后跟着的白芷和秋雁亦是笑弯了眼睛,调侃之色尽显。

车夫垂手侍立在身后,笑道:“少夫人,还好你来了,奴才刚刚听姑爷那话,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

宋令枝抬眸凝视,手中的灯笼提起,烛光跃动在宋令枝眼中。

“我瞧着这灯笼好看,可惜掌柜不肯割爱,我和他说了好久……贺哥哥、贺哥哥?”

迟迟等不到身边人的回应,宋令枝好奇转眸。

贺鸣仍伫立在原地,似是在发呆。

宋令枝将手中灯笼交给白芷,提裙行至贺鸣身边:“贺哥哥?”

贺鸣猛地回神,一手揉着眉心,低声告罪:“抱歉,我适才走神,没听清……”

宋令枝弯唇:“没事,我们先回府罢。我听书房伺候的小厮说,您这几日都熬夜到五更天,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

贺鸣:“无妨,先前你不是还说想去灯会?正好今日我得闲……”

“灯会年年都有,哪里急在这一时?倒是贺哥哥精神如此不济,还是回府歇息才是正经。”

贺鸣还想多说两句,宋令枝先一步,提裙踏上马车:“贺哥哥若不回府,我自己回便是了。”

银辉洒落在二人之间。

贺鸣望着宋令枝的身影,蓦地转身:“等我片刻。”

绛紫色身影融在朦胧夜色中,宋令枝眨眨眼。

不多时,贺鸣又重新折返,手中多出一支金黄桂花,是他方才折下的。

明黄花蕊别在宋令枝鬓边,犹如展翅高飞的彩蝶。

贺鸣声音轻轻:“回罢。”

马车原路折返,最后停在宋府前。早有奴仆婆子上前,簇拥着宋令枝和贺鸣进府。

宋令枝眉眼弯弯:“你先回去歇息,我去看看祖母。”

贺鸣低声应了声“好”,转而又道:“路上小心。”

白芷捂着唇偷笑:“姑爷今夜是怎么了,怎的回了家,还是这般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