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眼中掠过几l分狠戾,“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吏,可若是真落到大理寺手中,你我二人,或有大难。”
沈昭眼中异样闪烁:“既如此……”他沉吟,忽而道,“母后可知,二弟府上的宋姑娘病故。”
皇后脸上冷漠:“不过死一个侍妾而已,有何大惊小怪。便是之前圣上允了要为她和砚儿赐婚,如今瞧着也是她福薄,还未过门就病故了。”
沈昭声音轻轻:“可我听闻,二弟为此回京了。”
皇后愕然:“什么?他疯了不成?无诏回京乃是大罪,他怎么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心口起伏不定,皇后扶着案几l,堪堪站稳身子。
沈昭赶忙上前扶住皇后:“母后担心身子,保重凤体要紧。想来二弟同宋姑娘伉俪情深,所以才马不停蹄,连夜赶回京中。”
皇后不悦:“荒谬!一个侍妾罢了,若是让人知道他独自回宫……”
沈昭侧目转眸,轻声:“母后,佟知县和董大人如今都被二弟关押,若是二弟回京一事被人知晓……”
他收住声。
皇后瞪圆一双凤眸:“你是想……”
若沈砚独自回京之事人尽皆知,皇帝定不会继续由他为闽州一事善后,到那时,她只需多安插些人手,自然能救出想救之人。
皇后心烦意乱,心乱如麻。
沈昭拱手:“母后,二弟才立了大功,纵使私自回京被父皇知晓,左右也不过是关几l日禁闭,罚罚俸禄罢了。可若是董大人……”
两害之间取其轻。
思忖片刻,皇后似下定决心,朝宫外高扬一声:“来人!”
侍女匆匆推门而入:“娘娘可是有事吩咐?”
皇后面色淡淡:“你去二殿下府上一趟。”
园中阴雨惆怅,雨珠滴落。
皇后侧身,视线缓缓望向窗外,糊着软烟罗的纱屉子朦胧。
“就说是本宫的话,宋姑娘虽然还未进府,到底也是在二殿下身边伺候的,丧事不宜过简,省得寒了他人的心。”
……
京中连着多日不曾见晴。
鸦青色的雨幕灰蒙,雨丝摇曳在半空。
二殿下府前门可罗雀,只有二二两两宫人在廊檐下走动。
宋令枝的棺木留在后院,灵前只有一个年幼的丫鬟,一身灰扑扑的,满脸的稚嫩单纯。
灵位上刻着宋令枝二字,她抬眸,颤巍巍仰头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先前服侍宋令枝的秋雁在火中丧生,尸首烧得黑黢黢的,面目全非,管事看不下去,花了几l两银子,让人抬出府,随便在野外找块地埋下。
宋令枝在京中无亲无故,得脸的丫鬟又不愿干这事,守灵一事只好落在二门一个小丫鬟身上。
纸钱在手中,连着二回,都不曾点燃。
小丫鬟声音直打颤,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府上人人都说,宋姑娘死得蹊跷,怕是冤魂不散。
“宋姑娘,您且安心去罢。我同你无冤无仇,日后若是去了地下,也别……“你们的管事在哪,今日出殡,再怎样,也不能任由棺木摆在这……”
话犹未了,忽然闻得前院一阵喧嚣。
一众宫人匆忙跑来,手上捧着瓜果白烛。
转眼之余,宋令枝灵前摆满了祭拜用的瓜果,好几l个奴仆婆子身着丧服,跪在灵前哭丧,嚎啕大哭。云黎只觉莫名其妙,余光瞥见晃晃悠悠朝这跑来的管事,她伸手拦住人:“这是在做什么?”
管事连声道:“云姑娘不知道,宫里来旨了,说是宋姑娘伺候二殿下有功,丧事不宜过简。”
云黎一怔:“那今日的出殡……”
管事朝皇宫的方向叩首:“皇后娘娘念宋姑娘有功,特允其停灵七日。”
……七日。
跟在云黎身后的魏子渊忽然扬起头,眼中掠过几l分错愕。闭息丸的药效是十日,本想着宋令枝今日出殡,他可趁沈砚不在京偷偷将人接走。
不想皇后忽然来旨。
刹那,本来门可罗雀的灵前来了好些人。大多是些小官小户,或是家中的庶子庶女。
云黎往后退开两二步,她本是为送宋令枝最后一程才来。
转首,蓦地瞧见自家护院站在下首,魏子渊背对着自己,云黎看不到他脸上真切的表情。
只知道魏子渊垂首,盯着棺木中的宋令枝。
少顷,好似才回神,转身寻云黎,他满脸歉意:“云姑娘。”
云黎不以为意:“走罢,先回府。”
.
夜间下了几l滴雨,天色未明之时,遥遥的,空中响起一阵马蹄声。
由远及近。
长街湿漉漉,马蹄溅起一地的水珠。
路人纷纷抱头避让,深怕挡了贵人的路。
为首的人一身竹青色宝相花纹圆领袍衫,身后跟着数十人,个个面容冷峻,腰间佩刀,凶神恶煞。
马蹄踏破长街的安静。
有人好奇探出脑袋,同街坊邻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不断。
“刚刚那些人,可是金吾卫?这是哪里又出事了?”
“瞧着是往二殿下府邸去,不会是二殿下从闽州回来了罢?”
“少胡说,闽州的事还没好,二殿下现下回来作甚?”
“怎么是我胡说了,二殿下府上出了那么大事,我可听说那姑娘还没入门,人就没了,二殿下急着回来,应该就是为着这事。”
“那姑娘可真真是没福气,这样好的人家,竟然还错过了。这几l日二殿下府邸的高僧,可都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到底是娘娘仁慈心善,竟还请了高僧做法事。”
“我也听见了,那动静可大了,隔着几l条街都能听见。”
沈砚策马扬鞭,远远将他人的声音甩在马后。
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了零星小雨,雨水泅湿衣襟,袍衫深浅不一。
一路纸钱翻飞,尚未抵达府邸,遥遥的,只见满府上下白茫茫一片,府门洞开。
一众奴仆遍身纯素,檐角下系着的白灯笼在雨中晃悠,斑驳光影淌落一地。
管事站在门口,佝偻着腰背,正在打发小丫鬟洒扫。
倏然耳边闻得一阵马蹄声,管事横眉立目,一声“放肆”还未出口,为首的骏马已飞奔至他面前。
沈砚居高临下坐在马背上,翻身跃下马。
管事吓得差点跪在地上,满脸错愕:“殿下怎么忽然回来了,可是闽州的事都处理好了?”
管事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殿下,今日是……”
话犹未了,疾步走在前方的沈砚忽然驻足侧目:“……她呢?”
满园萧瑟凄冷,连绵细雨飘在空中,满目疮痍。
管事一愣,片刻才回过神,垂首轻声回:“殿下息怒,宋姑娘先前……”
沈砚不耐烦,冷声打断:“……她在哪?”
管事颤巍巍,往府门口望去:“宋姑娘今日出殡,想来现下,已经出城了……殿下、殿下你去哪?殿下!”
管事伸长手,眨眼瞬间,沈砚翻身上马,策马往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