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夜色清冷,苍苔露冷。
剑南春刺鼻呛口,空中浓烈的酒香弥漫。
沈砚一双黑眸近在咫尺,那双眼睛幽深晦暗,似千年冰刃。
宋令枝屏气凝神,只觉心口狂跳。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人影。
沈砚身影颀长,黑影拥着剑南春和松柏之香,团团将宋令枝笼罩。
宋令枝指尖轻颤,无意碰见漆木妆匣的青铜扣子,她唬了一跳,慌乱捏拳。
心中直打鼓,落在沈砚脸上的目光却始终如故。
许是想不出宋令枝这般胆大,竟会抛出这样一问,沈砚凝眸轻哂,少顷,覆在宋令枝上方的阴影终于退开。
烛光摇曳,又一次落在宋令枝眉眼。
……
……
一连数日,林中的飞禽走兽都为沈砚所猎,皇后喜得眉开眼笑,设宴调桌安椅,宴请众人。
她笑着朝皇帝笑道。
“砚儿如今真真是大了,臣妾还记得他小时候,人还没马高,就想着骑马。后来从马背上摔下,险些丢了半条命,臣妾夜不能寐,只想着若是能换来砚儿的安康,臣妾便是少十年寿,也不在乎。”
沈砚为自己孩儿,皇帝自然也心生欣慰:“砚儿福泽绵长,且自小有高人庇护,依朕看,皇后是多心了。”
皇后抿唇笑:“做母亲的都是如此。”她轻飘飘扫皇帝怀中的余贵人一眼,笑得温和,“待来日余妹妹做了母亲,想来也会如此。”
皇帝哈哈大笑,龙颜大悦,搂着余贵人:“若爱妃来日诞下龙子,朕定亲自教他骑射。”
余贵人躲在皇帝怀里,面露羞赧:“陛下莫打趣臣妾了。”
皇后捏拳,强颜欢笑:“说起高人,本宫倒是想起一位故人,也不知道玄静真人如今身在何处,想当初,还是多亏了他,砚儿才能平安长大至今。”
话落,皇后又转而朝向下首的沈砚,“砚儿,前儿母后替你求的平安符,可还戴在身上。”
沈砚弯唇,自袖中掏出一物:“自然。”
皇后莞尔一笑,目光在那枚平安符上细细打量,须臾笑道。
“那便好。你自小容易招些鬼魅魍魉,有这平安符,母后亦可放心些。这几日你也辛苦了,今日好好歇歇,母后特为你备下西凤酒,这酒甘润醇香,这种天喝,再适合不过。”
言落,当即有侍女捧上银洋錾自斟壶。西凤酒酒香浓郁,筵席上酒香氤氲。
宫人衣裙窸窣,捧着佳肴果馔,在席间穿梭走动,款步翩跹,羽步飘摇。
众宾客把酒言欢,推杯换盏。
皇后举杯同乐,须臾,又笑着朝皇帝道:“陛下,臣妾常听人道驰逐重射,又闻得云家姑娘善驰逐……”
云黎一手托腮,正惦记着房中的阿梨不知道在作甚,猝不及防听见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抬头望去,皇后笑盈盈望着自己,满脸的慈悲温
和。
皇后:“既如此回想先前在猎场的一幕。
隔着一扇缂丝屏风,太医院院判跪在宋令枝榻前,青纱帐幔后,宋令枝一张小脸苍白无半点血色,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垂在榻边。
秋雁双眼红肿,拿丝帕垫在宋令枝手上,供太医诊脉。
寝殿落针可闻,只闻秋雁低声的啜泣,她双足跪在地上,恳切哀求:“太医,求你救救我家姑娘!求你!”
太医一怔,赶忙让人扶秋雁起身:“下官定全力以赴,只是宋姑娘身上伤得厉害,累及筋骨,若想要下地,恐怕还得费些时日。”
秋雁跌坐在地,她双目怔怔:“是说、是说我家姑娘无性命之忧了吗?可她刚刚……”
宋令枝刚刚差点连气息都没了,太医为其施针,方才渐渐有了脉博。
太医抚须长叹:“确实是无性命之忧,只是宋姑娘如今伤得重,还得过两二天才能醒来。下官这有些
许麻沸药,若是姑娘疼得受不住,可服用一二。”
秋雁感激涕零接过。
太医拿袖子擦擦额头上的薄汗,又提着药箱,穿过缂丝屏风,拱手向皇后和沈砚回话。
皇后不耐烦听他提起宋令枝,双眉紧皱:“除了皮肉伤,再无别的了?”
她还以为宋令枝定会小产。
太医面露怔忪,而后摇摇头:“其他的,下官暂时看不出,想来应该是没了。”
皇后沉着脸,满腹心思重重,余光瞥见下首的沈砚:“二殿下如何了?”
太医俯身为沈砚请脉,除了手背上一两处擦伤,沈砚身上并无大碍。
皇后长松一口气,又命人送走太医。
殿中安静无声,青花瓷缠枝纹二足香炉上燃着安神香,皇后一手抚着心口:“砚儿,你随母后出去,母后有话同你说。”
沈砚不为所动:“母后有话,直说便是。”
皇后心口肿胀,望着沈砚不明所以:“砚儿,你是皇子,怎可如此鲁莽?若是再有下回,你定不能再……”
沈砚面无表情抬起头,那双黑眸幽深平静,似古井无波。
他意有所指:“……母后还想有下回?”
树影参差,蝉声满院。
明明是盛夏时节,然望着沈砚那双眼睛,皇后没来由心生怯意,不寒而栗。
染着蔻丹的长指甲紧掐入掌心,皇后强装镇定:“砚儿这话,是何意?”
沈砚面不改色,手中的青窑红釉杯轻搁在案几上,他喉咙溢出一声笑。
“我听闻,马厩那死了两个太监。”
皇后眼神掠过几分闪躲,她掩唇轻咳两二声:“猎场出了这种事,他们畏罪自缢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是怕牵连家人罢了。”
沈砚不动声色,掌心的青玉扳指轻转:“是么?可我怎么听闻,那两个太监屋内还搜出了五十两金子……”
皇后眸光一顿,心里暗骂自己的人出手慢,叫沈砚发现了金子。
她清清嗓子,不以为意:“这有
何稀奇?他们在马厩做事,兴许是收了哪位贵人的赏银,又或是从别处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