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歌暗道,自己此时应当是身处于萧家的传承秘境内部?
他若有所感,调了几枚符箓在手中备着,这才在秘境中行走起来。
脚下能踩到如有实质的东西,但看起来与周围并无差别。
徐小歌凭借自己对天地灵力的敏锐感知,选定了一个灵力波动异常的方向。
前行不过数十步,他突然觉得身周灵力一荡,然后身边居然出现了一朵莲花。
是一朵玉白色的睡莲,静静地浮于浅金色的灵脉湖泊之中。
徐小歌确认其无害,这才继续前行,越是往前走,身边的莲花也就越多。
此时他手中不仅备有符箓,还拿出了卧雪剑。
又走了十来步之后,突然见到一个轮廓清晰的黑影。
对方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拿着钓竿独坐于不远处,乍看像是在钓鱼。
可,灵脉深处哪有鱼?
徐小歌小心地再向前探了一步,却听人影处传来“嘘——”声,听声音像是个中年男子。
徐小歌止步,对面却是一声叹息,而后声音大了起来,
“你把我的鱼吓跑了。”
音质略沉,称得上好听。
徐小歌警戒未松,语调却是随意:“钓不上鱼是你本就钓不上,与行人何干?”
男人:“……”
男人笑:“嘴巴真坏,你师兄惯的吗?还是你师父惯的?”
徐小歌:“……?”
对面笑得更爽朗了些:
“不必这么慌,我是你不记得的故人而已,你那身皮还是我治的呢……嗯?这不是我给你做的皮吧?你换躯壳了?”
电光火石间,徐小歌突然明白了这个钓鱼佬是谁。
当初他和谢厌在慕容家栽了大跟头,徐小歌浑身皮都熟了,谢厌断了一只手且境界破碎。
当时是萧子宁念及旧时之谊,以及对“温小媚”的一点私心,苦求其父帮忙,将徐小歌和谢厌送到了溶洞宫殿,让一位庇佑萧家几千年的不出世高人疗伤。
徐小歌当时神智昏聩,所记不多,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的伤已经好了,也已经离开了秘境。
谢厌则在溶洞宫殿的某个秘境内住了五年,出来时不仅修复了断手和境界,修为也更上了一层楼。
徐小歌:“……你是这个传承秘境的主人?”
对面笑道,“非也,是萧家这辈的小辈不行,让我帮忙照顾一下这个秘境,主人还是萧家人,我只是偶尔进来维护一下秘境的稳定。”
对方说的“主人”应该是萧子宁。
徐小歌想了想,正待再次接话。
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漂移而去。
“你这身子根骨可不怎么样,”对面笑道,“我帮你一把?”
根本不用等徐小歌回答,对方就对徐小歌的“身体”下手了。
徐小歌只觉得有一双手,侵入自己的皮肉深处,一点点调整脏腑骨头,调整完肉.体,又调整紫府根骨,何处该添一点灵力,何处该宽裕一些处理,对方皆有分寸。
徐小歌第一反应就是反抗,可根本反抗不过。
对方修为可能比谢寂、甚至谢厌还高,徐小歌仿若一块摆在案板上的肉,任人拿捏。
这感觉实在不好。
若非打不过,徐小歌简直有心把对方削成一片一片的!!
任谁也不会喜欢自己的身体被当成玩具一样摆弄。
可当对方停手,徐小歌这身子的根骨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说是再造也不为过。
当他身体重新落回地面,脚尖踩住一片玉白莲花,身体轻盈了数倍,连肤色都隐有血色,健康了不少。
可徐小歌手中卧雪剑寒意逼人,手指尖的黄符也在出与不出之间挣扎。
重生以来,徐小歌还没被人这么折辱过!!
之所以没出手……
是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
男人看徐小歌气鼓鼓的模样笑得格外阳光大声,
“怎么,你师兄没跟你提过我?”
徐小歌:“提你做什么?”
男人:“提我的来历啊,我认识你们师父,还喜欢过她呢。”
徐小歌:“……”
男人换了个姿势,再扔了一杆,悠哉悠哉道,
“可惜啊,你们师父看不上我,反而去喜欢了个人渣。”
徐小歌:“……”
鬼使神差地,徐小歌没按捺修好奇心,问道,“谁?”
男人的黑影好似看了徐小歌一眼,
“哎呀,谁呢?说了你也不认识呀,不过那人和你有些渊源。”
徐小歌脑子有一瞬间被各种狗血故事塞满,关于自己的身世的。
但他很快抛下那些念头,他很清楚温浈媚捡到他是场意外,而且待他不薄。他认识自己师父两百年,不信师父难道要信这么个萍水相逢的神神叨叨的人?
男人也没有深聊自己情史的意思,随意地切了话题道,
“说起来,你家师兄我也很喜欢。”
徐小歌:“…………”
男人:“有心收他做关门弟子,可他嫌弃我话多,不愿意改拜师门。”
徐小歌:“…………”
想到谢厌为了治伤和这么个人待了五年,就觉得可怜。
男人:“不过我今日帮你,与你师父无关,与你师兄也无关。”
语调玩味,颇有些吊胃口的意思。
徐小歌按住好奇心,偏不问“那与谁有关?”。
两人一起沉默了许久,都绷着一口气。
沉默了盏茶功夫,徐小歌先败下阵来,倒不是他忍不了了,而是觉得这口气赌的毫无意义。
以徐小歌的见识看,这人只怕远超大乘境界,说是寄存在人世间,只待机缘飞升的仙也不为过。
毕竟改人根骨这种事都能信手拈来。
这种人,打不过就不打,横竖也没什么丢人的,再说了,这人还对自己和谢厌有恩。
想通了这一层,徐小歌就觉得没什么可执着的了。
徐小歌:“那今日帮我是为?”
男人再次笑起来,笑得直拍大腿毫无印象可言,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没你师兄能忍啊~”
徐小歌不以为然,“他那种性子,比能忍,谁比得过?”
男人笑道,“也是!——那告诉你也无妨,你我日后有一段机缘,帮你既是帮我。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徐小歌:“……”
说来说去,又是一笔人情债!
今日恩,来日偿。
“嗯?”男人突然疑惑似的轻轻发出鼻音。
徐小歌:“……怎么?”
男人轻道,“萧家那后辈似乎是失手了。”
失手?谁,萧子宁?
男人:“罢了,他也算尽力了。既事已毕,你且去吧。”
话音落下,徐小歌周围的玉白莲花朵朵消散,连带着男人的黑影也消失不见。
徐小歌所处的灵脉湖泊也不再轻盈,身周不断游过暗色黑影。
再下一秒,刚刚倾泻而下的“湖水”突然逆流回到了穹顶之上。
此时三个少年皆是跌坐在地上,按着胸口大声喘.息,包括消失已久的萧乐然也在此。
其中尤其是林月灵和梅煜两个外人,刚刚倾泻而下的灵脉挤压他们的紫府,一进入传承秘境,立刻被封存起来一般,动弹不得分毫。
林夫人则是竖琴而立,勉强维持站立,脸色也难看得紧。
刚刚她的情形也与外姓少年相同,好不了多少。
此时慕容钟已经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而萧三爷,和祭坛上的家主印,则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失手”。
在场还站立着的,不过就余两人。
一人是徐小歌,另一个人只留给徐小歌一个背影,他正躬身询问萧乐然的情况。
此人着一身梅染衣衫,发上簪着一枝羊脂玉的簪子。
不是别人,正是相传消失了半年的萧子宁。
徐小歌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子宁毫发无损的背影。
虽不知道个中情况,但眼下情形应当与徐小歌从左老那里听到的消息相去甚远。
一个被困了半年的人,可做不到今日这样的绝地反杀,从容有度。
不仅徐小歌反应过来了,林夫人也反应过来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萧子宁,这个比她小了不知多少岁的晚辈,片刻过后,突然“呵!”了一声,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你根本不是被慕容家抓住了,家主印也是你主动送给萧三爷的,你用自己做了一场局?”
一场剿杀萧三爷势力的局,昨夜为了调萧子宁派系的亲族长老离开涉灵山,萧三爷和林家慕容家,几乎动用了所有自己埋在萧家的棋子。
他们是觉得这关口紧要,可这样一来,插在萧家的内奸就暴露干净了。
林夫人暗道,怪不得在最后时刻,他那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的二儿子突然明确宣布退出,拒绝了慕容家的橄榄枝,惹得慕容钟在这大发脾气。
原来是她儿子看得最透。
林夫人:“值得吗?半年谋划,在慕容家做阶下囚,吃的苦头不少吧?”
萧子宁拍着萧乐然的背,“若是成了就值得,只可惜……”
只可惜,拔了内奸,却叫萧三爷跑了。
无视重伤的林夫人,安抚完毒伤未愈又遭此横祸的萧乐然,萧子宁转身看向了徐小歌。
徐小歌是这场局里的异数。
他出现的突然,左老又不知萧子宁计划,胡乱将他拉入局中,之后又撞上了临时反水的林元风的寄语银妖蝉。
这一番折腾,倒显得今晚来救人的徐小歌跟个傻子一样了。
萧子宁:“……”
明明思慕了五百年,可竟是在这种情景下相见,萧子宁也是神色复杂,眸底闪烁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可最后,那些情绪还是化成了一个真心的微笑,他说,
“还以为此生再也没机会见你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