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那国王推行的政策如何?”伯爵又道。

“如果政策的推行使大部分地百姓受惠,那就是个好政策,”凯瑟琳道:“我觉得取缔修道院是个好政策,修士们占据了太多的土地,享受了世俗太多的供奉,却不出力,大量的劳动人手进入修道院中,他们不纳税,却使政府的纳税户却大为减少。长此以往,对整个国家没有任何好处。”

凯瑟琳其实是《法案》的支持者,就像她对莫尔说的那样,国王的法案是披着宗教改革的外衣,推动土地和其他改革,国王的决策不在于支持某一个教派成为正统信仰,而是企图使两派并存,全部屈服于王权,当哪个教派壮大,王权可以借用另一个教派打压,在两派之间维持平衡。

这一点不是她感觉,而是历史证明的。甚至包括国王的几名继任者,都巧妙地利用教派,维持自己的权力,只有玛丽这个傻丫头,把宗教玩成了“二选一”。

伯爵还是把话题绕回了国王的身上,他道:“连织工都有对国王的见解,为什么不说说你对国王的看法呢?”

“他是个英明的君主,”凯瑟琳脸色微微僵硬:“我愿意像所有受惠的臣民一样为他欢呼。”

“但你的情感……”谁知这位伯爵眼光敏锐:“似乎并不太认同他?”

凯瑟琳想了一会儿,直到丽兹在她的怀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国王是个英明的君主,他不太考虑感情这东西,我是说,他考虑感情的同时也会考虑感情带来的影响,如果感情让他出现了不理智的行为,他就会运用他作为国王的那一部分,将感情扼杀掉。”

“你的意思是,他的感情也出现了计算,”伯爵盯着她道:“你认为他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吗?”

“我觉得他可以,”凯瑟琳脸色还是有些发木:“情感也是他熟练操纵使用的工具之一。他可以很轻易地说爱,说不爱,收放他的感情,但显然两个例子就在眼前,他说爱的时候人人都被他蛊惑,说不爱的时候,那个女人就下场凄惨。”

伯爵看上去胸膛起伏,他的两条腿本来交叉着靠在窗户之下,但现在看上去紧紧崩着,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凯瑟琳很快注意到这一点:“难道您是国王的拥趸?”

“不,我不是,”谁知伯爵道:“我讨厌他,讨厌他自以为是、且一直对女性抱有轻视和玩弄,我希望他尝到报应,他总有求而不得的一天。”

这时候凯瑟琳却不由自主为国王说话了:“国王在他的感情生活中也饱尝痛苦,就算他天生意志坚定,也不能轻松逃过日渐冷漠的感情婚姻带来的折磨。”

“不,你刚才说他熟练操纵感情……”伯爵立刻道。

“他确实,”凯瑟琳辩解道:“他操纵了感情的同时,也被感情所伤。但这种伤害也许并不重,你知道的,和绝嗣带来的忧虑相比,任何的感情都不值一提。他本可以拥有一段持续而平静的婚姻,但他非要得到子嗣,所以这一段感情就被这样可笑的理由毁灭了。他还拥有一段炽热而疯狂的婚姻,但依然没有获得子嗣,对子嗣的渴望超越了一切,超越了感情。我怀疑且有相当的理由认定,只要一个女人能给他带来子嗣,他就会给她全部的爱。”

“这是个……听上去合理的猜测,所有人都这么说,都认为国王对男性子嗣的渴求超过了一切,”伯爵动了动腿,他的指头像在织毛线一样动来动去:“还有呢,还有什么,告诉我你全部的想法,帕尔小姐。”

“国王渴求一个男性子嗣,其实源于他本身不懈追求的皇权,以及皇权至上的想法,”凯瑟琳道:“他囚禁了他的老师莫尔先生,因为这个哲学家在广泛传播自由平等人文的思潮,皇权本身和这种思潮对抗。”

“你对莫尔抱有同情?”伯爵问道。

“是的,”凯瑟琳道:“最渴盼自由的人,偏偏失去了自由。”

“那你是否知道,莫尔鼓动人民推翻君主?”伯爵道。

“这是他思想中较为激进的一部分,但你要看到他描述的乌托邦本就是虚无的,”凯瑟琳道:“人人脑海中都有一个乌托邦,意思就是当人们过得不好的时候,人人都想过要推翻国王——就像刚才那些个修女一模一样。”

伯爵哈哈笑了一下,凯瑟琳觉得他们的话题终于有了一点趣味,不再僵硬和干巴巴了。

“那现在大部分的人并没有推翻国王的想法,”伯爵道:“是否意味着大部分的人们过得还算不错?”

“看起来这是国王的幸运。”凯瑟琳就道。丽兹被颠簸的马车惊醒了,下意识在凯瑟琳的胸前拱了拱,还留恋地蹭来蹭去。

“她像个小猪一样结实。”伯爵评价道。

“我以为小猪是用来形容男孩的,”凯瑟琳道:“女孩不都该夸赞她的灵巧和聪明吗?”

“倒宁愿她一生不要展现出多少聪明来,不要像她的母亲一样。”伯爵道。

“我觉得她不但会拥有她母亲的聪明伶俐,还会拥有她父亲的坚韧不拔,”凯瑟琳却道:“很快她父亲就会知道把她扔在乡下的庄园里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了。”

“……是吗?”伯爵似乎充满了怀疑。

“我们的小丽兹,将来可是了不起的人呢,”凯瑟琳亲了亲她的脸庞,立刻得到了一个湿漉漉的回吻:“是吗,小丽兹?”

伯爵看着淌着口水却还要抱着凯瑟琳亲个不停的小猪猡,不知道凯瑟琳是从哪里看出了什么深藏的潜质来,他由衷觉得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

很快他们的马车停到了集市上,今天似乎是个大集,到处都是小摊铺,有叫卖玻璃器皿、啤酒杯、锡质陶罐的,还有法国地挂灯、单筒望远镜……精致的宝石胸针、形形色色的铜制器皿、甚至还有梳妆匣,据说里面完整保存着五十年前的铅、粉。

他们一旦跳入人群中,伯爵的尊贵就体现不出来了,仆从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主人不见踪影,实际上伯爵用自己宽大的袖子挡着人群,好让凯瑟琳和她怀中的丽兹不被人流冲垮。

他们总算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连丽兹似乎都松了口气,他们坐在小麦酒的酒桶上,却被旁边两个农民取笑了一下。

“这个面具倒是好看,”这个农民抖了抖草帽上的虱子:“上次我的孙子约翰问我要两个便士,就是想买这种面具,但我让他捡了一天的柴火,骗他这样就可以获得一便士。”

另一个农民哈哈大笑道:“是这样,不然他们总觉得钱来的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