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的腿上搁着零散的文件,看上去杂乱不堪,不过他的桌子上有一盒手指饼干,看上去硬邦邦,甚至干裂了,不是厨师虐待国王,而是国王喜欢吃硬的东西。
凯瑟琳抽签似的挑了一根,放到了小公主的手上。
她拿在手上挥舞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个东西大概可以吃,立刻朝着自己的鼻孔捅去,捅了两下才捅进正确的地方。
她试图用自己一点点米粒大小的牙齿咀嚼这根饼干,她的上齿槽长出外面两颗门牙,然后下齿槽的两颗外侧门牙冒出了牙龈,看起来很威风,但对付饼干可无济于事。
但这不妨碍她津津有味又充满决心地对付饼干,而且她渐渐尝到了饼干的味道,又露出眼前一亮的神色。
“她尝到的是蜂蜜的味道,我说的是她第一口品尝世间百味,”国王放下了文件,也充满兴趣地看着她:“公主们往往都是蜜罐里养大的,再看看我,我第一口尝到的是铁马鞭和杏仁油的苦味,乳母将这两种东西混合涂抹在她的乳·头上,从此以后我只好戒断·奶·水。”
“造物主给了我们相通的味觉,”凯瑟琳却道:“公主们也会吃到苦杏仁,国王也有享受蜂蜜的时候。”
“maybe,”国王就道:“公主们习惯了甜蜜,当她们吃到一点点苦,就难以忍受;而一直吃苦的人,只要一点点甜,就能被满足。”
“我可不觉得陛下一直在吃苦。”凯瑟琳道。
“看看吧,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国王还在埋头苦战,”国王道:“日理万机,国家总有事情,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要堆积在你的案头。有意思的是他们总是告诉我,大事要尽快处理,小事不可忽略,因为有可能变成大事,所以他们取缔了我懈怠的权利,我就像窗外那只勤奋的啄木鸟,东啄一口,西啄一口,把国家的害虫挑出来,从早到晚……当然这个比喻对我不利,因为那只啄木鸟是个铁头,不会脑壳疼。”
听着国王隐晦地抱怨自己脑壳疼,凯瑟琳才不由得笑了一声。
“陛下像锅炉房里的那个巨大的锅炉,必须源源不断一刻不停地给国家提供者热量和蒸汽,”凯瑟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您的健康就太重要了,国家维系在您身上,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但我听克伦威尔大人说,如果他能获得陛下的许可,改组枢密院,也许能大大提高政府职能,彻底、正确而快速地将您的意志传递下去,如果这样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北方因为谣言而兴起的骚乱了。”
“北方的骚乱,看来你也听到了这些消息,”国王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的父亲在这次骚乱中表现亮眼,我已经让格里菲斯去召唤他了,当他来到伦敦,我会为他表彰,让他成为……官府的模范。”
“咔——”一声酥脆的响声之后,小公主嘴巴里的饼干终于断成了两截,她不知道是用口水软化了,还是真的用牙齿磨断了饼干,总之她的所有尝试成功了。
凯瑟琳小心掰开她的嘴巴,看到饼干确实化成了泥,才放心让她吞了下去。
“我父亲能来伦敦,真是太好了,”凯瑟琳高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他不需要受到表彰,因为这是郡守分内的事情,让父亲继续为陛下守卫北安普顿,就像他一贯的忠心能得到贯彻。我和父亲回到北安普顿之后,也会为陛下祈祷的。”
“你也想回去?”国王的神色闪动了一下。
“当然,”凯瑟琳道:“21岁以前,我从未离开过北安普顿,21岁我却独自离家一年半的时间,我也思念我的亲人,书信无法传递我的情感,特别是三个月都无法接到一封家书的时候。”
“我不建议你回去,凯瑟琳,”国王却擦了擦他沾满墨水的手:“邮差亨利差一点回不来,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不被那群失去理智的人掳为人质?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还是等时局平息了再说,同样的,你在宫廷的职责并没有完成,或许你说玛丽已经成功出师了,当然我必须承认你在教导玛丽上花费的心血,确实相当成功……但现在就请你以同样的心力照顾伊丽莎白吧,可怜她即将失去母亲,可能一无所有。”
“我认为,伊丽莎白公主获得保障的关键在于陛下的慈爱和怜悯,”凯瑟琳道:“就像玛丽公主最后获得的那样,只要您肯给予一点点的关爱,玛丽就能从缺爱的孩子变回得体的公主。”
“人人都在问我讨要慈爱,你看看安妮,”国王道:“似乎觉得我是做临终关怀的牧师,她非见我不可。”
“陛下为什么不见呢?”凯瑟琳立刻道。
“难道我不是受够了她无休无止的吵闹、撒泼,有别于正常人的心智?”国王道:“还有天性中对残酷刑罚的兴奋和渴求……你忘了你在她手上所受的折磨了吗?如果你忘了,那我还记得,我为你讨要正义,凯瑟琳。”
凯瑟琳顿时充满了感激:“自从上次跟您谈话之后,您一定认真思考过我的话,您同意为您的子民讨要正义,如果您对我遭受的酷刑看不下去,那一定对詹姆斯和海伦娜遭受的一切而愤怒……”
“只有你,”国王却打断了她:“看到你从铁马腹中落到我怀里,我所感受到的愤怒是空前的,他人无法激起我这样的怒火,在那一刻如果我面对的是上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长矛刺向他。”
空气有一瞬间变得寂静,只有小公主努力吮吸饼干的声音,她依然奋力攻坚着饼干。
“你不说话,是意识到了什么,”国王走到她的身边:“意识到了我对你的不同?这不同早就显现了,不是吗?你不能假装你视而不见,毕竟你是降落人间的密涅瓦,有别一般人多十个孔的心窍。”
“这多出来的十个孔依然难以让我理解国王的心意,”凯瑟琳巧妙地用小公主挡在身前:“如果就像您说的,我如此聪慧,那我不会不能意识到一些东西,但我的所作所为似乎也表达出了我的态度,反过来陛下您不会没有意识到。”
国王反而笑了:“我认为这是一种攻防战,不知你是否也如此认为,我们站在对立的方向,你攻我守,你守我攻,这才是游戏的真谛对吗?我不介意把这个游戏玩到极致,因为你看上去很沉迷,我也一直很有耐心。”
国王当然有耐心,他在这种攻防游戏上有他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和经验,在他眼中,对面的城堡是他掌中之物,现在他只是乐意陪着她玩耍——她射出的箭矢不过是虚张声势的饼干棒,张牙舞爪看起来威吓实则是引诱他继续前进,早晚有一天他要在这座城堡上插满他胜利的旗帜。
作者有话要说:国王一败涂地倒计时。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