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爱德华道:“但国王只是命令将玛丽公主从监牢中提出来,区别于囚犯的待遇,但仍然关押在伦敦塔中。”
“这已经很好了,”凯瑟琳大为振奋:“这是一个好的信号,国王回心转意了,相信不久之后玛丽的清白很快就可以被证明。”
“我注意到你在玛丽这件事情上付出的努力,”爱德华道:“你无私、正直、真诚,用尽全力,为玛丽公主提供了最大的帮助和庇护,你让我看到了最宝贵的品质,即‘落井之时,施以援手’。”
凯瑟琳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色微微泛红:“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努力罢了,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无辜之人受到冤屈。”
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唤爱德华的名字,他抬头看了一眼,“我该走了,身上的职责提醒着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将凯瑟琳的手牵起来,送上了一个短暂的、一触即离的吻:“愿你健康。”
他急匆匆地离去,英俊的脸上纹丝不动,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合适的礼节,只有有异于平常的脚步泄露了他的紧张。
其实他不知道身后的凯瑟琳更紧张,她缩回去的那只手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好,她装作毫不在意地完绾了一下发丝,又整理了一下裙摆,但还是觉得手背被亲吻过的地方仿佛留下了火烧的印记,烧得她脸色发红。
她的心情就好像眼前这一片雾海,那相对平静的雾海滚动起来,从慢速翻滚着变成了快速的、汹涌的变化。伦敦夜晚的西北风又将这片雾海吹出雄狮、骆驼、孔雀、老虎的形状,然后打散,卷着漩儿飘起来。
凯瑟琳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变幻的形状,就见这老虎斑斓的头顶向两边拉开,仿佛一个板正的、用角尺丈量出的三角形,又仿佛一个高高的、尖尖的斗篷帽子。而雾气中心的那个空洞,就好像斗篷里看不见人脸的黑暗骑士。
凯瑟琳只感觉潮湿的雾气钻进了鼻子里,迫使她不得不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同时感到后背发凉,她认为这是没有穿披肩的原因,很快她就回到了宫殿之中。
在她的身后,宫廷的大门开启了,托马斯代替他哥哥的职位,看着眼前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
“喂,”托马斯感兴趣地看着法国风情的马车装饰,不由自主也摸了摸自己的羽毛帽檐:“看看时间!这可不是进入宫廷的正确时间,我们现在要关大门了!”
一个法国年轻人走了过来,长长的卷发、忧郁的气质使他像一位诗人一样,然而他的确是,他是法国的的诗人维埃特。
这让托马斯眼前一亮:“哦维埃特,你是来找我的吗?我猜你是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名流之会的,这真是荣幸极了!”
维埃特和法国的一帮学者、诗人、哲学家组成了一个聚会,聚会上往往在朗诵自己的新作,发表评论和见解,与会者志趣相投,一边呷着饮料,欣赏典雅的音乐,一边就共同感兴趣的各种问题抱膝长谈,无拘无束、漫无目的,但言论自由,很快就风靡了整个法国,乃至于整个欧洲,成为所有人心向往之的名流之会。
托马斯也有幸参与过一次,但他的才华不足以支撑他高谈阔论,但他的目的也并不在此,他更感兴趣于聚会上的名媛小姐们,这些女人家世高贵,才华显著,但叫托马斯看来,却个个简单易骗,因为她们满怀对爱的憧憬,这就成为了他最容易攻破的漏洞,竟叫他得手许多回。
他虽然离开法国很长时间了,但还是怀念法国女人的浪漫多情,就像熟透了的樱桃,当天雷勾动地火,她们就落入了托马斯的口中。不像在英国,女人们总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全不像法国女人那样干脆,失了身便总要他负责,甚至还有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勾搭上的女人,对,就是那个凯瑟琳,他勾搭过的‘凯瑟琳’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五个,但这个凯瑟琳之所以叫他记忆深刻,就是因为他感到了难以言说的挫折,他感到自己并不像在施展手段追求,而像是猴子一样在她面前表演。
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呢,大概是她的眼睛如此明亮洞彻吧,那一眼被人看穿的感觉可不好。
“我暂时不打算在伦敦举行聚会,”维埃特道:“但我正在筹备一个个人艺术展览,如果你为我们放行的话,我会把展览的门票给你两张的。”
“好极了!”托马斯兴奋起来,他盘算着维埃特的艺术展览能吸引多大的人流,具有多辉煌的效应,不过很快他疑惑道:“这么说你并不是王后召来的,你说让我放行?”
“哦,是的,我是王后召来的,我们要谈论艺术展的事情,”维埃特立刻道:“王后痴迷于艺术,她是维纳斯在人间的化身,也是所有艺术家的保护者、赞助者。”
“你是王后的常客,我当然不会拦着你,”托马斯指着他身后的那个穿着斗篷的人:“但那个人呢?他看起来可不像你的仆人。”
“他当然不是我的仆人,这真是亵渎,”维埃特不悦道:“比起阻拦我,你更不应该阻拦他。”
“难道他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客人?”托马斯端详着这个不露脸的人:“难道法国现在又流行这种黑色斗篷了吗?他看起来可真像一位夜行者!”
“既然你意识到了他的身份高贵,”维埃特道:“为什么还不赶快放行?”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一个玩笑?”托马斯嘻嘻哈哈着,就要伸手去摘帽子,谁知他的手被挡开了,斗篷之下露出一只如同火星的红宝石戒指,在看清楚这只戒指的时候,托马斯不由得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这下他顿时露出了对着国王一样的谄媚神色,甚至低下了头:“您的确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很快这车马就行驶进了王宫之中,一个目睹了一切的侍卫不由得低声道:“托马斯,车马不经过搜查、人不经过搜身是不能进入宫廷的,如果西摩大人知道了……”
“他是西摩大人,我就是托马斯?”托马斯恼怒道:“我告诉你吧,就是我哥哥来了也不敢对那人搜身的,他绝对身份尊贵,那戒指上是教皇大人的印记……”
凯瑟琳坐在空旷的画室中,这里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明亮的,因为这里光线最好,大概是宫廷画师们需要借着光线来描摹人物。
月光倾泻在木地板上,又倾泻在墙壁的肖像人物上,凯瑟琳发现了一副和爱德华的外貌有些相似的肖像画,她不由自主踱步到这幅画的前方,但很快她确定这个蓝色眼睛的人物和西摩家族并没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这些肖像画的神情都是相似的,都是一种平静的、祥和的模样,目光平视着前方,不同在于画师着重描摹的是左脸还是右脸。
这大概是受教堂绘画的影响,风格都是宁静的、秀美的、平和的,画师并没有问过这些人物,就理所应当地将他们的情绪掩盖起来,但每个人的一生如果只像这画里一样平静,就不会有那么多传奇了。
脚步声停留在了门口,下一刻画室的门被推开了,国王走了进来。
“啊,帕尔小姐,”国王只是抬了眼皮看了她一眼,并不多意外:“第三画室的门不是轻易打开的,我以为那钥匙在守门人的口袋里会被仔细珍藏,但显然你这只小松鼠爬到他的口袋里,偷走了钥匙。”
“我以自己想要学画为名,请求观摩名作,便成功从守门人的手里获得了钥匙,”凯瑟琳道:“当然我也支付了报仇,一个银币一次,而且还要算时间。”
“我觉得后一条才是你能拿到钥匙的原因。”国王道。
他走了过来,自己端着一个烛台,凯瑟琳不能完全看清楚他的神色,但她感觉国王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凯瑟琳就道:“我看到王宫里所有画像,好像并没有国王的,我想宫廷的画师一定不会怠惰至此,那么不愿意让他们画的,一定是您了。”
国王走到了凯瑟琳的右侧:“我一直觉得肖像画是纪念品,纪念的意义大于欣赏,所以我自己并不想欣赏我的模样……我欣赏什么呢?日益远离的青春、增长的皱纹和越来越严肃的面容?那我宁愿相信自己还如十八岁的模样,可怜的慰藉一下自己。”
凯瑟琳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像抱怨时光流逝的老头,她不由得道:“陛下事实上如日中天,十八岁的您不一定比现在值得怀念,因为那时候的陛下虽然青春洋溢,但一定没有今天这样威严又受人敬仰。”
“是权力使我如此,”国王道:“事实上这个东西如同毒药,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权力给人带来的损伤,只看到了它无往不利的一面。”
他打开了画室中一间隐蔽的房门:“来,看看我说的纪念的意义。”
原来这里竟然还有另一间独立的画室,里面的温度似乎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保持着低温却又不潮湿,使画框中的画像比外面的远远鲜亮一些,而且巨大。
他将烛台照向了为首的那一个金发美人的画像上,等光线不再摇晃了,凯瑟琳才发现这个美人其实是个迟暮美人,皱纹沟壑,但目光慈和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