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屈原领着熊横来到齐国后，虽然同齐愍王签署了结盟协议，但齐愍王以各种理由拖延，迟迟不肯派兵支援楚国，这倒印证了子兰预测的援军确实不可靠，两人只得在国宾馆暂住下来。旬月之期已过，熊横为做人质而来，无论走到何处都有几名侍卫盯着，不能离开临淄半步。屈原只好留下来陪太子，常常跑到王室园陵田索夫人的衣冠冢前去枯坐祭拜。

彼处，楚国朝廷局势危如累卵，此处，屈原肩负重任，坐立不安。齐宣王驾崩后，新继位的齐愍王虽然不那么痛恨楚怀王，也并不像齐宣王那般喜爱屈原了，感受不到义父之爱，屈原越加觉得世态炎凉。无所事事时，便领着熊横到稷下学宫去坐坐，在几名侍卫的监督下听士子们高谈阔论。家国变故，屈原早已失去雄辩之激情，只能沉默地坐在台下当一名听众。

今日午间，烈日炎炎，稷下学宫的士子们已经没有屈原第一次出使齐国时舌战群儒那会儿多了，只有稀

稀落落数十名士子摇着蒲扇坐在学宫中庭听政论。齐愍王执政后，朝廷风尚大变，对人才的敬重也远不如前朝，齐国人才流失严重，大批稷下先生相继离去。此时的讲台上，只剩孟老夫子一人在讲学，他越发沧桑了，岁月不饶人，比屈原第一次见到他时苍老了许多。

孟子捋捋花白的胡须，用苍老的声音说道：“诸位士子当知，不仁之人，不可向其进言！他们身处危险而自以为安全，置身灾祸而不忘谋利，做了导致家破国亡之恶事仍乐此不疲。若能向不仁之人进言，便不会有国破家亡之事发生了。昔日孔丘游历楚国，听到童谣唱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沦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丘听后，告诫弟子们说，‘弟子们听好啦，水清就用来洗帽缨，水浊就用来洗双足，清水与浊水之所以受到不同等待遇，皆由水自己造成矣。’所以说，一个人总是先有自取其辱之行为，别人才会侮辱他；一个家庭总是先有自取毁坏之因素，别人才会毁坏它；一个国家总是先有自取讨伐之原

因，别国才会去讨伐它。《太甲》有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堂中士子们听后，一阵唏嘘。只见一名身子单薄的士子站起来拱手应道：“先生所言妙趣，好一个‘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也！目下秦王正派大军讨伐楚国以复仇，岂非楚王如那污水般肮脏，自取其辱？岂非楚国自取其伐，国之将亡也？”

孟子摆手道：“老夫所言，放之四海而皆准，并非特指楚王哪。”

此时，与屈原并坐一起的熊横突然蹿起身来，跳到那名说话的士子身前揪着他的衣领便是一顿狂揍，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名士子已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倒在地，哀嚎不止。众人皆觉惊愕，纷纷议论：“此人是何人，为何如此粗暴鲁莽？”“竟然动手打人，有辱士子风范！”…熊横指着那名士子咒骂道：“尔等小人之儒，口中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竟敢妄下雌黄，当众辱没楚王，辱没楚国！”

屈原急忙奔至熊横身边，拽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致

歉：“诸位，太子一时失礼，多有冒犯，得罪了，得罪了！”

众人争相谩骂道：“呸，原来是楚国太子，如此蛮横，大王就不该同楚人结盟，更不该发兵相助，该让秦军彻底将楚国歼灭了！”“呸，如此粗鲁之人大王却以礼相待，有辱我齐国礼仪之邦也！”“楚太子在此做人质，却敢动手打人，不知他底气从何而来”…

屈原拽着熊横匆匆退出学堂，边走边指责他：“太子啊，强而骄者损其强，弱而骄者亟死亡。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为何如此激动，惹得千夫所指？”

熊横依旧怒气冲冲回道：“谁让那厮辱骂父王，辱骂楚国…”

屈原无奈道：“人家孟老夫子说得有理，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若大王早听忠言相劝，何以受张仪以八百里商於之地所侮？若太子相忍为国，不错杀白起胞弟，何以受白起率大军来伐？何以让我领你至此做人质？太子啊，你可是储君哪，终有一日你要管理楚国江山，统领楚国百姓，不

聪不明，何以为王？锱铢必较，何以为公？不与天地合其德，不与日月合其明，何以同天下诸侯相交？诗云：怀德惟宁，君子惟城。若君王能修德而固守君子，何城如之？”

熊横低声回道：“先生教训得是，学生记住了！”

谈话间，屈原已领着熊横走出学宫大门，乍一抬头，便望见一员大将牵着一匹黑色骏马立在道旁，颇为眼熟。定睛细看时，原来此人正是庄蹻。

屈原急忙奔过去问道：“庄蹻，你为何来临淄了？莫非白起已率军攻入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