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说谎

酒店的被子很柔软,但是有点重。

悄悄掀开被子,钻进阿阵的怀里,感受热乎乎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已经不用之前那一款香水了,但闭上眼,好像还是小时候,阿阵总是出门帮她处理事情,她就留在家里,把他的味道喷满整个被子,浓郁到呛鼻子也不在乎。

喜欢阿阵。

她蜷缩着他的怀里,悄悄抬起脑袋看他。

男人眉目深邃,睫毛很长,身上有一种冷峻的质感,从很小的时候就有,显得那样特别。

她环抱住他的腰,深深埋进他的胸口,说:“过几天,我想去见怀特叔叔。”

那曾经是父亲的朋友,经营和管理着家里的报纸媒体,她不确定现在他们的友谊还是否坚固,毕竟父亲已经离开很久了。

“等我死掉以后,阿阵就把我送回西西里吧,我想回家。”

她小小一只,缩在自己的怀里,黑泽阵闭着眼睛,还能想到小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生这么久的病,整天要他抱,要晒太阳,脸上满是生机勃勃的怒意,抱怨着浴缸太大,抱怨着医生好麻烦,抱怨着自己是个笨蛋,担心赶不上哥哥的婚礼,说她好想做哥哥的小花童。

“墓碑上如果能够刻花的话,我想要鸢尾花。”

他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窗户,在黑暗中轻轻嗅闻她的头发,张开嘴,努力了好几次,才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好。”

四天以后,西部的一个农场,她见到了怀特叔叔。

那是一个战地记者,一个英国人,在拍摄途中,他失去了他的双腿,但脸上一直有着轻松的笑容,每次见到她,都会给她带妻子做的食物——印象很深刻,因为那并不怎么好吃。

此时此刻,这个人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已经是一根腐朽的木头。

“我尊敬的小姐,您长大了。”

他朝她弯腰,摘下帽子,尊敬地亲吻她的手背,“请原谅,我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站着和您说早安了。”

绘梨看了看他空荡荡的半截裤子,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眸,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多年未见,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她小时候就不太擅长和人交际,长大以后已经失去了自己大半的灵魂,在组织这几年,她很少说话,于是交际技能甚至倒退了。

但对于父亲生前的朋友,她总是有一种强烈的亲切和信任感,所以她低下头,表现得像是一个孩子。

“对不起,怀特叔叔,我虚长了很多岁,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怀特看着她,慢慢说道:“当年,我是一个失去了双腿的记者,他们拿着我拍下来的照片,说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的照片太残暴,不适宜再刊登出去。”

“教父路过这里,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孩子,个子不高,踮起脚看了看我手里的照片,说他们家的报纸刚好缺新闻,问我想不想要一份新工作。”

“我当时的上司指着我的裤子,说我是个连拍照场地都不会选择的蠢货。教父没有和他争吵,只是笑了笑,说他的眼光很好。“我会等到您真正明白爱情的含义,能够凭自己的心意做出选择的时候,再向您告白。”

告白……?

阿阵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我才不要等。”

她伏在他的肩头,气鼓鼓地说:“要是你不和我早恋,我就去跟别人早恋好了。”

“……那样不太好,您觉得呢?”

“为什么不好?”

“因为我会打断那个人的腿。”他说。

“好凶。”她抱住他的脖子,“阿阵又不向我告白,又不许别人和我早恋,怎么这么坏呀。”

黑泽阵顿了顿,扣住她的腰。

“爱着您。”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他捧起她的脸,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语气平静,不带丝毫羞涩和慌张,好像不是在告白,而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从很久之前开始,您拿走了我的心。”

她一边抽泣,一边害羞,感觉脑子晕晕乎乎的,往他的怀里躲,黑泽阵摸摸她的头发,又攥住她的手腕,细细吻她的手指。

洗礼仪式很快就准备好了。

圣洁的教堂里,唱诗班的孩子们在一旁歌唱,纯洁的女孩被牵着双手,一步一步走过来,一点一点被清水浸染。

“快乐日!快乐日!”

几家老报纸刊登了关于黑衣组织的新闻,并向政府发去了公开信,曝光了黑衣组织的罪行,和许多极其恐怖、超乎普通人想象的研究。

美国政府的回应极其迅速,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为了安抚人心,他们将这些事情定义为谣言,说那些报纸和媒体往来密切,一切都是他们为了博取关注度所编排的恐怖故事。

直到他们收到匿名寄来的包裹,那里面是她这些年的研究成果。

“耶稣救我,使我欢乐!”

唱诗班的孩子们高声歌唱着,女孩泡在清水里,眨动着纯洁的双眸,好奇地看向她。

所有的媒体和报纸不再发声,只有最初的几家还在坚持不懈地刊登各种事件,但他们的报纸卖不出去,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些东西。

但天上多了许多直升机,就像多年前那场葬礼一样,从天空中飘下来许多东西,那一次是红色的玫瑰花瓣,这一次是印刷清晰的报纸。

“赎罪宝血洗我罪恶!生命活水解我干渴!”

女孩被抱起来,洁白的布料将她裹住,绘梨用清水沾湿自己的手指,在她额头画上十字。

父亲从来不苛待任何一个朋友,不论你是面包师,殡仪馆的敛尸人,还是下水道的清洁工,他给他们同等的尊重。

几座城市开始爆发游行,参与游行的全都是中年人,还有很多已经满头白发,他们记得这是谁家的报纸,他们记得是谁在混乱的时代在这里建立了秩序,他们记得是谁把毒.贩和罪恶挡在了门外,他们记得是谁给城市修了路,捐款让教堂重建。

他们记得那两场葬礼,记得那

一天,

满天都是红色,

记得自己也曾经跟在黑金马车的后头,送走了他们的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