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山城中

承唐 予我 5281 字 9个月前

如果说别的道府设节度使总揽大权,节度一方是无上的荣耀,对于幽州道而言,却意味着朝廷彻底放弃了对这方区域的直接管辖。

潜台词无非就是,朝廷不再提供粮食,不再提供军械,不再提供物资,你们以后自给自足!对了,尽管这样,幽州还需每年向各地输送大量的铁器,一代军事重镇就这样没落成了一个巨型的铁矿。

幽州军失去了年轻血液的注入,再加上这边的气候寒冷,土地贫瘠,并不适宜种植粮食和各种作物。

仅仅两代下来,缺衣少食弄幽州军就糜烂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一些士兵直接脱离了军队,跑去辽东做了马匪。

马凉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节度一方,既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不能让同袍尽忠职守。为了维持军心,经常亲力亲为,鼓励生产,还常常带亲卫巡防幽州边境。可他做的这些,根本无力改变幽州继续衰弱的大势。

于是他这才在几年前铤而走险,同几大节度使联合,率军奔赴千里去往落雁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幽州大好儿郎可以活的好一点。

他也不曾想过要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也仅仅是他想的很简单,只是想要让大唐其他富裕的州道多拿出些资源改变幽州现状。

然而,几大节度使却各怀心思,有的人野心勃勃,他们想要的可不是更多的利益,而是把天下搞的更浑浊,代李自立,裂土为王。

马凉城死于七节度使之乱后,幽州局势更加岌岌可危,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柴河在安葬了义父之后,本也想过是否要回幽州,遵循他的遗命掌控幽州军。可他见惯了各种斗心勾角之后,对于权势实在是充满了厌倦。而且这路程也实在太远了些,没有盘缠,没有马匹,他想要回返幽州,至少也要大半年光景。

后来同几位兄弟在三柳村安家之后,柴河更是安于这种宁静平凡的生活。如果不是想要多赚些钱财,给自己的后代更好的生活,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幽州。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比之前些年更显老迈的马山岳,柴河一边哽咽着一边伸手把老人搀扶起来:“六叔!您快起来。”

马山岳曾是马凉城的亲兵,更是他的族弟。所以他深知自己的哥哥对于柴河寄予了怎样的厚望。

“小石头,这么多年,你可让六叔好找啊。”

“六叔,义父他……”柴河看到马山岳,不禁又想起自己曾在幽州军中时的好多事情,更是想起了自己的义父。马凉城军务繁忙,就经常让这位自己的族弟照顾柴河,两人的感情自然也是十分深厚。

“孩子,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快,快,跟我回家。”马山岳拉着柴河的手就往城主府走去。

“当年大战之后,有几个小家伙侥幸逃了回来,说将军战死,你也失踪了,后来我派人去找。却是看到了你为将军立的碑,便知道你一定没死。”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回来主持咱们这幽州军大局,可你却杳无音信。我也知道,你小子怕是心死了,你要是铁了心不想回来,没人找得到你。”

“六叔,我也想过要回来,后来我成家了,还有了孩子,就……”柴河心里有愧,难得的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六叔懂!我也年轻过,温柔乡,英雄冢。可六叔还是得厚着老脸求求你救救这幽州军数万将士吧!”马山岳又把蛮族反叛的事情跟柴河说了个大概。

“如今局势这么糟糕,朝廷竟没有任何诏令吗?”柴河厉声问道,隐约间竟有龙虎之势,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少将军,回来吧,幽州军需要你!六叔若是再年轻个几岁,倒也还能节制一二。如今幽州军一盘散沙,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马山岳叹了口气。

“而且,你也需要幽州军,如果你还想报当年柴家村的灭村之仇的话。”

“六叔,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一听到父母之仇,柴河立时激动了起来。当年马凉城没少帮他查访当年之事,可安西军和安西都护府都远在西域!

幽州军在北方还有一定影响力,可在西方真的鞭长莫及。时间久了,也查不出什么,柴河也渐渐放下了心思,但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仇恨。

“这也是在寻找你的下落时,我偶然查到的!”

“当年皇主大寿,安西节度使之子安千绪率队去长安献宝,与平越道节度使的使臣发生了一些口角,因而两者结怨。”

“寿宴之后,安千绪带兵截杀平越道使臣,那使臣便向平原节度使求救。平原节度使包游和平越节度使蒯狄本是好友,就派兵为平越使臣解了围,可没想到安千绪怀恨在心,就纵兵进入平原道行凶伤人。”马山岳似是习惯性的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如今安千绪子承父业,已贵为安西节度使,甚至还兼任着平卢节度使,你如果还想报仇,难道只凭一人单枪匹马吗?所以我说你也需要幽州军,一个令行禁止,为你所用的幽州强军。”

“六叔,你容我想想!”柴河有些痛苦的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言。

全村一百多口人的惨状,柴河如今依然历历在目!以前不知仇人是谁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这仇,我若不报,枉为人子!

看着柴河眼里逐渐升腾起的血色,马山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少主当年之事。他并不想昔日那个善良聪敏的孩子变成一个复仇的机器!

柴河自是需要时间去考虑并消化马山岳告诉他的一切,而马山岳也不急着他做决定,便给兄弟三人专门准备了一个院落,让他们先休息,而他自己则是急匆匆的赶回了军营。

郑从龙、郑从虎两兄弟一进屋也不坐下,反倒是关上门后,就倚在门口处,一直盯着柴河看,把柴河看的心里直发慌。

“两位哥哥,可不是小弟有意隐瞒,这个情况毕竟有些特殊。”柴河有些心虚,小声说道。

郑从龙看他如此急促,反倒促狭一笑:“小八,你小子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说回来,没想到你居然是堂堂幽州节度使的螟蛉义子。而且听刚刚那老头的话,你可是幽州军最有力的继承者,说说吧,当年你怎么就放弃了,反倒和我们几个一起,甘心在一个小村子里窝了这么些年?”

“二哥,六叔刚刚说的固然不假,可莫说幽州了,幽州军中的形势都复杂的很,你真的觉得当年的我靠自己就能镇住这万人吗?”柴河苦笑一声。

“别看现在幽州军在幽州三股势力中稍显弱势,可军中始终是派系林立。据我所知,当年军中就有许多人暗中同辽东的几股大马匪交往的十分密切。不瞒你们说,我当年若是直接回幽州,想要继承义父的位置,说不定早死在半路上了。”

柴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给两位义兄各自倒了杯茶。“而且,幽州毕竟地处偏僻,发展有限的很。我即便继承义父遗志,将幽州尽数掌控在手,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如义父一般,将自己圈禁在这里一生罢了。”

“八弟,当年军中之事,咱们就不提了,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军中出来的,若不是受不得军中那些龌龊事,咱大好男儿哪个不也能成就一番事业。”郑从虎接过茶杯,也走到桌前坐下。

“可你自己家的仇怎的也从不曾与兄弟几个提起,结拜之时,我们说过的,可是要一起福祸相依,快意恩仇的。”郑从虎平日里话虽不多,却是几兄弟中性情最沉稳的一个。

“三哥,当年我们几个也算是朝不保夕,你我八人结义于危难,我本不该隐瞒。可若是今日六叔不曾言明此事。单单凭借咱们八人,哪怕时至今日,我怕是都依然追查不到当年的凶手。”柴河摇了摇头。

“而且这仇恨,我虽然不敢忘,但自从五年前咱们兄弟几个的孩子出生后,我却也开始将它看淡了。”柴河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好啦,二哥、三哥,咱们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在这云山城到底该如何自处啊?”

“除了老七,咱们几人中,就只有八弟你识文断字,而且你脑子转的也快,你先说说你的看法。”郑从龙兄弟二人,听罢柴河所说,心知三人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也是面色严峻。

“二哥、三哥,幽州本就地处偏僻,虽说它曾是边陲重镇,扼守着北方的门户足有百年之久。然而自从大漠狼骑的王庭西迁,也让这曾经的北方重镇失去了价值。而现如今这幽州更是局势复杂的很,三股势力已成鼎足之势,其中幽州军实力更是毫无疑问的最弱。不夸张的说,它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柴河顿了顿,侧身躺在了床榻之上,将右臂置于脑后,左手还不忘整了整身上有些破损的粗布麻衣。

“当然,幽州这方区域也不是全无好处。皇朝如今局势越发动荡,南疆叛乱,足有十数道被波及。而幽州却是得天独厚,便是天下大乱,只要守住云山城,亦可偏安一隅。”

见郑家兄弟听的津津有味,柴河又坐直了身子。“而且,如果可以经营好手中的幽州军,一统全境而自立,那么幽州这一片区域相比于中原而言,就是进可攻退可守。而且除了粮食,无论是兵甲器械还是战马兵员,幽州大都可以自给自足。只不过其中难度也是颇大,我料想没有十数年的经营也很难做到!”

“自立?八弟,你的意思,如果我们将来保你入主幽州军,你打算在统一幽州后,拥兵自立,脱离皇朝?”郑从龙依然看起来十分镇定,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内心显然没有那般平静。

“二哥,不是我打算,而是不得不,你我心知肚明,李家对皇朝各道几乎毫无掌控力。如今这浩然天下,说不定何时就要分崩离析,生灵涂炭。七哥之前不也说过,我们兄弟几个,要么保着李家皇帝,要么自立更生,又或者就只有在乱世中再次成为别人的前卒。”柴河一想到此,也有些心烦,接连喝了好几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