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淡突然的受宠若惊。
容玉走过她身边,脚步稍微停了一下:“上衣的颜色,果然很衬你的皮肤。”
三年级毕业了,所有的压力便转移到他们的身上。
整日整日的考试和习题课,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经常可以听见哀鸿遍野:“老师求求你让我上一下厕所吧”。颜淡常有把习题做着做着就想找把水果刀捅死自己的心。不知道文科班是怎么样的,如果轻松她真想转过去。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书包的小口袋里,除了芷昔偶尔会给她转发一些冷笑话,便再没有动静。很奇怪的人,颜淡想,她可能会错意了。
决定性的考试开始之前,校方还找来上届毕业的玄襄参加考前讲座。玄襄作为常年第一名,把这个位置保持整整三年,竟在最后一次被容玉这个万年第二翻盘,估计内伤得都要吐血了。
玄襄的表现中规中矩,简单地说了一些复习考试的技巧,都是他们早就听多了的陈年滥调。唯一支撑所有女生能够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听完的、还没有拿出单词手册来看的原因,只有一点,颜淡觉得只要是正常取向的女生都是这个想法:他的美貌度实在太高了,如果不是这样,谁有耐心听废话。
散场时候,同文科班的队伍汇合。她一眼看见余墨,他正把单词书给放回去,然后慢慢抬起头,微微点了下头,也许是朝她打招呼,也许不是,她也不能确定。
考试很快过去,昏天暗地一片灰色。颜淡回校签调转学籍档案的申请,在长长的一张表格最上方看见端端正正的两个字:余墨。他比她早一步,竟是连最后告别的机会都没有。路过文科楼的走廊,只见墙上贴着红榜,余墨的名字遥遥挂在第一的位置。
颜淡打电话给芷昔:“你到底报了哪个学校?”
“我自然追随容玉师姐的脚步喽。”
你该是多有当脑残粉的天赋?她自然没敢直说:“那么我们以后还是同窗,同窗十二载后还有四年孽缘,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洗洗结婚了算了。”
芷昔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要。”
依旧停留在这个夏季便灼热的城市。芷昔是中文系,颜淡挑了半天,选择了管理,用她的美好的设想来说便是“管理是管人的,比较适合她”。
大学的序章拉开序幕。
芷昔中午说要请颜淡吃饭,白吃的饭她从来都不错过。她定的餐厅也好,是校内的留学生餐厅,有西餐有自助,对于学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她们对坐下来各自点了饮料,才见另一人匆匆而来,竟是容玉。她刚下课的样子,一手是厚重的课本,白大褂塞在洗衣袋里,还露出一个角。她挪开椅子,作势要坐:“不好意思,实验课拖堂了。”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张校园卡,递给芷昔:“我请你们吃吧,想吃什么自己去点。”
芷昔道:“没事,没事,我们自己买。”
容玉笑了笑,转头看着颜淡:“那我去点吧,你们不自己点,就按照我的口味来了。”她拦了她们一下,快步走过去点餐,一个一份牛排套餐。
点好餐,还没上菜,颜淡好奇地问:“师姐,你在哪个学院的?”
“医学院,”容玉左顾右盼,最后转过头悠闲地说,“你迟到了。”
那人原地站着,像是有点不知所措,垂着细长的睫毛,鼻梁高挺,白衬衫牛仔裤,千人一面的衣着也显得十分出挑。
颜淡咬着吸管,进入石化状态:怎么可能,竟然大家绕了一圈全部都在一个学校,这个故事真扯淡。
容玉指指另一边的座位,这个位置正对着颜淡:“坐吧。”
余墨其实有点后悔。
本来是一节大课,还要再过大半个小时才下课,容玉好说歹说说服他翘课,连大学四年不翘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谁知道这个场面会让他这么无所适从。
他拘谨地坐下,想了想,突然把椅子移得离容玉更远一点的地方。
他抬起眼,语气还算平稳:“我读历史系。”
“大家都是高中同学真是太好了这个世界真小……”颜淡立刻接上。她本来还想补上一串尴尬的哈哈哈哈,只是气氛突然跌到冰点,她还是闭嘴了。
点好的牛排套餐很快端上来,四人相顾无言,各自埋头吃。
这个时间,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放课了,成群结队来吃饭,把食堂挤得爆满。留学生餐厅还算空闲。
就在冷场的巅峰时刻,边上的椅子发出了曳地的动静。芷昔往边上瞟了一眼,是一男一女,形迹可疑,绝对是大学里不受欢迎的人物,她甚至都没兴趣细看:“狗男女……”
颜淡简直被震慑了:人家情侣来吃饭最多是互相喂来喂去肉麻了一点让人食不下咽了一点,你居然……骂人……
“哎?”那个女生发出了一个单音,然后站到他们面前,“容玉姐姐。”
容玉把最后一块牛排叉进嘴里,拿起纸巾擦了擦,冷淡地开口:“你好。”
女生倒是很开心,想把桌子挪过来跟他们的并在一起:“你下午还有课吗?没有课的话我们出去逛街好不好?”
“下午我要去美术室当模特。”
女生有点不开心地嘟了一下嘴。站在边上的男生说:“未央,你点的那份来了。”颜淡听到这个声音觉得很有点耳熟,但是又不太想的起来,忍不住往边上一看,顿时捂住脸:居然是玄襄。她的八卦魂顿时燃烧起来了。
玄襄把罐装牛奶推到林未央面前:“你喝这个吧,可乐有什么好喝的。”然后自己拿过她的可乐喝了一口。
林未央立刻转过头笑道:“玄襄哥哥你真好。”
芷昔做了个要吐的表情。
余墨不动声色地倾了倾身,手上的叉子一转,居然伸到了颜淡的餐盘里。颜淡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深意,还用叉子拨了一下:“这是我的。”
余墨手上的叉子绕过她的阻拦,叉走了一块生菜,放到自己的餐盘里,然后把牛排分了一大块给她:“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生菜。”
颜淡这才明白了。
她假装害羞地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讨厌,人家其实也不喜欢吃牛肉……”
余墨细微地牵动了一下表情,抬起头看着她,淡定地说:“你想吃什么零食?等下我给你去买。”
太厉害了,他居然可以不笑场。颜淡拼命忍着才没大笑出来。
林未央小声说:“他们真肉麻……”
“我发觉,你竟然可以不笑场,不待这样的……”颜淡笑眯眯的,“果然笑话要冷着脸讲才是最好笑。”
余墨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颜淡叽叽呱呱地说话,待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停了一下:“你下午还有课吗?”
余墨说:“没有。”
“那你——”
“图书馆。”
颜淡正想说自己回寝室睡觉,突然听余墨说:“图书馆挺安静的,而且有空调,没人会打扰。”
有空调,这实在是太诱惑了。新生住的是新寝室楼,还没有来得及装上空调。颜淡正迈向寝室楼的脚步立刻转了过来:“那我也去图书馆……”
……睡觉。
其实她还想矜持一下的,不要在图书馆直接睡到昏天黑地,好歹先看下书预热一下。谁知周围太安静,她就直接睡倒在课本之上。睡到一半,突然被冻醒,颜淡揉揉脸,抬头就看见余墨正在看单词,已经看到了字母s的那一页。要知道她从来没有看完过字母a的那几页过。
她站起身,去外面的小卖部买咖啡。
往外走,迎面走来一个个子高挑的男生,他一手拿着一叠影印资料,一边微微歪着头接电话。颜淡从他身边走过,又觉得怪怪的,于是停住脚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而那人也恰好停下来,转过头看过来,马上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再次转过头。
他们这样一步一回头的实在太可笑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十八相送依依不舍。
颜淡摇摇头,都差点忘记自己的初衷。
图书馆内的小卖部,其实可买的东西也不多,也就是泡面火腿肠咖啡,还有龟苓膏。
颜淡从口袋里摸出校园卡,买好咖啡,又想起刚才那个男生。
然而他们很快便会再见。
颜淡参加了话剧的社团。圣诞节排节目,改编了《蝴蝶夫人》的剧本:巧巧桑和年轻的美官结为夫妻,军官回国,她等待多年,等来的却是背叛。
颜淡演的就是巧巧桑的角色。她本来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扮演个路人甲,比如蝴蝶夫人的女仆,母亲或者表姐。社团的指导老师让候选的几个女生一人读一段约翰·朗的书,颜淡不明所以,便从约定好的第一段开始念。
其实从第一段开始念往往很难打动人,前面的铺垫太多,情感无法起来。颜淡读第一段的时候声音还有些生涩,待读到后面,开始有些沉浸在故事里,只是马上便被叫停:“好了,下一段你来读”
最后的结果很是出乎意料,她得到了女主角的位置。
筹备话剧的时间紧迫,大家都要上课和准备考试,时间表要凑在一起十分困难。颜淡便对着空气演了好几天对手戏。话剧和电视剧不同,需要扮演者适当地走位,让台下的观众从任何角度都能毫不困难地欣赏到台上的演出。所有的台词,都必须一次流畅地念下来,没有ng的机会。
芷昔看她颠三倒四背台词,发给她一个视频:“这是去年电影鉴赏课上的优秀作业,也是关于蝴蝶夫人的,你可以参考一下。”
颜淡打开视频,那是视频里的故事也是截取蝴蝶夫人,扮演者是容玉。她扮演了那个背信弃义的美官,大段大段的独白,细腻的心理戏,把扮演蝴蝶夫人的那个女生衬得黯淡无光。
视频的最后,巧巧桑自尽,容玉朝她的女主角奔来,眼神绝望,然后抬手轻轻抚上她再也无法恢复笑容的脸庞。她演的太好,显而易见的好,金玉在前,给了颜淡不小的压力。如果一个社团排练多日的作品还比不上一个电影鉴赏课的作业,那实在太对不起路人了。
排练到第六日,颜淡见到那日擦肩而过的男生,他正坐在大舞台下的第一排座位,长腿舒展地抵住舞台的边沿,低头默背剧本上用荧光笔画出来的台词。
颜淡走过去,微笑道:“你好,我叫颜淡。”
那人站起来,也笑着回答:“我叫唐周。”他顿了顿,又说:“不,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平克尔顿先生,你是我的蝴蝶。”
唐周是同容玉他们同届,工程专业。他是话剧社的台柱,只是专业课实在太忙,很少能抽出时间来参加活动。
有唐周带着,的确会容易入戏一些,只是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个不是她的故事,她只是在演,可是扮演,就无法摆脱之前容玉的模式。
唐周头痛地按着太阳穴:“你之前应该看过别人的表演,但是那是他们,不是你。”
不破不立,可是要破又谈何容易?
好不容易等到正式登台表演当天,颜淡早早在后台整理道具:一块白色的围巾,一把匕首,还有腰带,小扇子,纽扣和胭脂,零零碎碎的。
帷幕拉开那一刻,她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突然想起一句话:那地下都是青菜萝卜,青菜萝卜有什么可怕?
她突然感觉自己变了,变得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细线牵制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演巧巧桑,天真纯净,给她的平克尔顿先生展示她的小扇子小镜子纽扣还有胭脂盒。然后她变成了蝴蝶夫人,冠以了陌生的姓氏。
她信赖了别的神,被自己的亲人所诅咒,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包含不和谐的前奏。
她知道自己已经入戏,明明入的戏是别人的故事,却好像是变成了自己的。而开始还是唐周带着她,渐渐的,变成她带着唐周。
台下,有好多人,又好像没有人。
“宁怀着着荣誉而死,决不受屈辱而生。”最后的哀歌已尽,蝴蝶夫人遥遥凝望着远处,好像凝望着当初海誓山盟的丈夫。她的眼中是盈盈的忧伤,向着自己的孩子伸出手去,拼命的,却始终没有够到。
她曾经的平克尔顿先生飞奔而来,呼唤着她的名字。为时已晚。
颜淡倒在舞台上,看到唐周的表情,撕心裂肺,入戏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