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是我生活过七十年的地方,我很清楚我的决定。”
玱玹悲怒交加,几乎吼着说:“王母终身不能下玉山,必须一世孤独!你是在画地为牢,把自己囚禁到死!就算璟死了,就算你看不上我,可你的一生还很长,天下之大,你总能找到另一个人相伴!难道整个天下再没有一人一事值得你留恋吗?”
小夭平静地说:“陛下,请坐。另外,请陛下称呼我王母。从今往后,只有玉山王母,没有红尘外的名字。”
玱玹摇摇头,抓起小夭的手,拖着小夭往外走:“你跟我去见王母,我会和她说清楚,你不能做王母,让她重新找人!”
玉山的侍女拦住他们的去路:“请轩辕王陛下放开娘娘!”
玱玹的侍卫护在玱玹身旁,抽出了兵器。
水荭走进来,不卑不亢地说:“陛下,这是玉山,玉山从不插手世间纷争,世间人也不能插手玉山的事。天下分
分合合、兴亡交替,历经无数帝王,玉山从未违背古训,从盘古大帝到伏羲、女娲大帝都很尊敬玉山。一世轩辕王和八世高辛王两位陛下也对玉山礼遇有加,还请陛下不要忘记古训,给玉山几分薄面!”
小夭对玱玹的侍卫说:“玉山无兵戈,世间的神兵利器到了玉山都不会起作用,若说打人方便,还不如玉山的一根桃木枝,你们还是赶快把兵器收起来。”
侍卫这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条传闻,看了一眼玱玹,陆陆续续,尴尬地收起兵器。
小夭对玉山的侍女说:“你们也退下。”
侍女立即退到一旁,连水荭也退到了珠帘外。显然,小夭这个玉山王母做得还是颇有威严。玱玹却通体寒凉,犹如在做噩梦,一颗心一直往下坠,坠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小夭对玱玹说:“两日前,我已苏醒,本来王母要派青鸟给你报个信,是我拦下了。在我苏醒的那日,我就做了接掌玉山的决定,王母怕我一时糊涂,特意延迟了三日昭告天下,让我有时间反悔。玱玹,没有任何人逼我,是我自己的决定。”
玱玹握着小夭的手,越收越紧,就好像要变成桎梏,永不脱离,他喃喃问:“为什么?”
小夭淡淡地笑,平静得就好像说的事和她无关:“玱玹,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本可以像世间普通女子一样嫁人生子,过上平凡又幸福的日子,是你把它夺走了。我杀不了你,也死不了,就连想离开你,都不可能。普天之下,皆知我是赤宸的女儿,普天之下,都是你的疆域,就算我能躲开那些氏族的追杀,也躲不过你的追兵。玱玹,天地之大,可你已经逼得我,除了你的身边,再无我容身之所。”
“只要你不做王母,我可以放弃…”
小夭摇摇头:“玱玹,我累了,让我休息吧!”
玱玹紧紧地抓着小夭的手,哀求道:“小夭,只要你不做王母,我给你自由,随你去哪里!”
小夭跪下,仰头看着玱玹:“哥哥,求你看在过往情分上,同意我当王母,给我一方天地容身。”
她神色平静,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中,无爱亦无恨,只有一切无可留恋的死寂。
曾几何时,这双眼眸晶莹剔透若琉璃,顾盼间慧黠可爱,会欢喜、会得意、会憧憬、会忧虑、会生气、会悲伤…就算在神农山的最后一段日子,也是充满了恨。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干涸如死井…
玱玹惊得一下子全身力气尽失,竟然踉踉跄跄后退了两
步。
小夭自然而然地收回手,未见丝毫情绪波动,依旧跪着,对玱玹平静地说:“求哥哥同意我当王母。”
玱玹竟然不敢面对这双眼眸,它们在提醒着他,那个陪伴他一路走来的小夭,那个没有被任何困难打倒的小夭,已经死了!是他一步步逼死了她!
玱玹身子摇摇欲坠,看着小夭,一步步后退。突然,他一个转身,向殿外逃去,跌跌撞撞地冲出一重重珠帘,在珠玑相撞的清脆声中,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小夭缓缓站起身,对水荭下令:“如果陛下要住一晚,就好好款待,如果陛下要离开,就恭送。别的一切按照我们之前的商议办。”
水荭躬身行礼:“是。”
晚上,瑶池畔。
小夭一身素净的白衣,头发松松绾起,双脚悬空,坐在水榭的栏杆上,呆呆望着碧波中倒映的一轮月影。
獙君穿行过盛开的桃花林,走进水榭中,对小夭说:“陛下没有说离去,也没有说留下,一直坐在崖顶,对着轩辕山的方向,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小夭淡淡说:“随他去!反正最多只能留三日。”
獙君说:“小夭,你真想好了吗?一旦做了王母,就要
一世孤独,终身不能离开玉山,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真的想好了,你和烈阳这些年在玉山不也生活得很好吗?”
獙君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沉默担忧地看着小夭。
小夭笑着推獙君:“好了,好了,回去休息吧!从明日起,我可就是王母了,你和烈阳都得听我的。”
獙君只得离开,走进桃林后,他回头望去,小夭依旧坐在水榭内发呆,清冷的月光下,她孤零零一人,形单影只。想到这幅画面会千年万年长,獙君忍不住长长叹息。
清晨,玉山之上,千里桃花灼灼盛开,万顷碧波随风荡漾。
小夭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起最隆重的宫服,戴上王母的桃花冠,只等举行完继位仪式,从王母手中接过象征玉山的玉印,在昭告天下她继位王母的文书上盖下印鉴,她就算正式接掌玉山了。
打扮整齐后,小夭在两队侍女的护送下,沿着甬道,走向祭台。
白玉甬道两侧,遍植桃树,花开繁茂,随着微风,落花簌簌。
小夭看着迷蒙的桃花雨,想起了璟求婚时的景象。那是在神农山的草凹岭,山上并无桃树,可因为璟知道她的父
母在桃花树下定情,所以特意用灵力营造了千里桃花盛开的景象。漫天桃花下,他紧张地说:“青丘涂山璟求娶西陵玖瑶。”
小夭伸手接住几朵落花,微微而笑。
王母盛装打扮,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站在祭台上。她目光清明,神态安详地看着小夭。祭台下,站着唯一的观礼宾客——玱玹,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夭。
小夭目不斜视,不疾不徐地走到祭台前,王母温和地说:“按照惯例,我最后问一遍,一旦继任王母,终身不能下玉山,也永不能婚嫁,你可愿意?”
小夭还未开口,玱玹叫道:“小夭——”他眼中泛着泪光,千言万语的哀求都无声地倾诉在双眸中。
漫天绯红的桃花影中,小夭好像看到了璟,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落花,对着他微笑,一字字清晰地说:“我愿意!”
王母点点头:“好!”
玱玹痛苦绝望地闭上眼睛。
水荭上前,引领小夭登上祭台。小夭姗姗跪下,王母拿出玉印:“万丈红尘,一山独立,望尔秉持祖训,心如明镜…”
小夭伸出双手,正要接过玉印,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声急促的鹤鸣,犹如有人砸门闯关,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天空。
王母不悦,传音出去:“今日玉山不接待外客,何人大胆闯山?”声音犹如怒雷,震得人头痛欲裂。
漫天云霞,熙彩流光中,一只白鹤翩然而来。白鹤上,一个青衣人端立,身如流云,姿若明月。
玱玹神色骤变,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小夭也豁然站了起来,双目圆睁,身体簌簌直颤。
青衣人从白鹤上跃下,站到祭台前。他好似久病初愈,脸色泛白,身材瘦削,可五官隽秀,神情自若,风流天成。落英缤纷中,他恭敬地对王母行礼:“青丘涂山璟,来接晚辈的未婚妻,已听侍女说过玉山正在举行王母继位仪式,不接待外客,本该依礼等候,但晚辈事出有因,不得不硬闯,还请王母海涵。”
王母愣住了,惊异地问:“涂山璟?你没死?”
璟看着盛装的小夭,眼中泪光隐隐:“小夭,我回来了,希望你不要嫌我来迟了。”璟走向小夭,祭台两侧的侍女用桃木杖拦住他,璟不想触怒王母,只能止步。他轻声叫:“小夭,不要做王母,你答应了要嫁给我。”
小夭神情恍惚,犹如做梦一般,一步步走下祭台,朝着
璟走去,侍女们看王母没有反对的意思,陆陆续续收起了桃花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