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隆看着璟,好奇地问:“你怎么跟着陛下来了?”刚才的尴尬已经烟消云散,恢复了平日的随便。
璟含笑说:“我以为你这辈子碰不到治你的人了,没想到蓐收居然让你连吃了三场败仗,我自然来看个热闹了。”
丰隆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怪叫:“陛下,你听听!”
三个男子走进营帐,谈起正事。
小夭悄悄离开,去洗漱换衣。现在她真的相信,丰
隆已经放下一切。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男人的世界更宽广,很多事很快会被冲淡。就像璟和玱玹当年所说,三个月内,丰隆的确会很介意,可三年后,丰隆就不会有什么感觉,到今日,做了大将军的他,统领几十万兵马,更不会在乎小夭的逃婚,更何况小夭已不是高辛王姬,顶着是赤宸女儿的传闻,只怕雄心勃勃的丰隆很庆幸没有娶她。
玱玹派了一个人来见璟,能提供璟需要的所有消息,帮助璟一块儿完成玱玹交托的事,居然是金萱。
故人重逢,小夭格外高兴,特意备下酒菜,和金萱小酌几杯。
小夭问:“你怎么会在高辛?”
金萱道:“陛下现在最需要高辛的消息,我就来了高辛,帮陛下收集消息。”
小夭笑道:“我以为你和潇潇会成为陛下的妃嫔,可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都继续做着原来的事情。以你的功劳,想要封妃,很容易,我看你对陛下…还以为你会留在紫金顶,看来是我误会了。”
金萱笑看着小夭,一时没有说话,慢慢地喝完一杯酒,才道:“你没有误会,我的确动情了。正因为我对陛下动情了,所以我才主动要求离开。”
小夭惊讶地问:“为什么?”
“如果不动情,一切不过是付出多少、得到多少,陛下向来赏罚分明,只要我恪守本分,定不会薄待我。可动了情,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但我清楚地知道,陛下给不了我。与其我被心魔折磨,痛苦难受,甚至铸下大错,惹陛下厌弃,不如趁着情分在时,远避天涯。以我的功劳,反倒能得陛下一生眷顾。”
小夭叹道:“你…你…可真聪明,也够狠心!很少有女人能在你这种情形下还能给自己一个海阔天空。”
“也要谢谢陛下肯给我海阔天空。我知道的秘密不少,换成其他人,势必要把我留在身边才放心,可我想要离开,陛下就让我离开了。”金萱摇晃着酒杯,笑了笑,说道:“忘记陛下这样的男人不容易。不过,我相信,时间会淡化一切,天下之大,只要我还在
路上,总有新的希望,我迟早能碰到一个男人,让我忘记陛下。”
小夭举起酒杯,给金萱敬酒:“祝你早日遇见那个人。”
金萱笑着饮了酒,告辞离去,带璟去收集璟想要的信息。
孟秋之月,十七日,蓐收的大军发起主动攻击。
蓐收挟之前三次胜利的士气,大军步步紧逼,句芒打败了献。
为了不至于陷入孤军深入的困境,丰隆下令献撤退,献率领军队撤退到丽水北,和丰隆的大军会合。
有精通水战的禺疆守在丽水岸边,蓐收不敢贸然下令强行渡过丽水追击,下令大军在岸边驻扎,两军隔着丽水对峙。
这已是第四次败给蓐收,丰隆很羞惭,玱玹却宽慰丰隆:“保存兵力最重要,疆域总会有得有失,人死却不能复生。如果让献孤军深入作战,失去了献和右路军才是无可挽回的失败。只要他们活着,我相信他
们打下的疆域只会越来越多。”
因为献是赤水氏子弟,丰隆本来还有点担心,怕玱玹误会他是舍不得让自家子弟冒险,才下令撤退,没想到玱玹没有丝毫怀疑,十分理解信任他。丰隆放心之余也很感动,当年他没有选择错,玱玹的确是值得追随的明君。
丰隆约了璟去外面走走。
四下无人时,丰隆对璟说:“当年,我虽然觉得玱玹不错,可看他势单力薄,一直难下决心支持他争夺帝位,幸亏你不停地游说我,促我下了决心,谢谢你。”璟为了促使他下决心,甚至说“正因为玱玹势单力薄,你才更应该选择他。不管你选择岳梁还是禺号,都是锦上添花,你只是众多拥戴者中的一个,可如果你选择玱玹,你就是第一个,也会是玱玹心中的唯一”。
璟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地分析,你是凭借自己的眼光做的决定。”
丰隆眺望着远处的丽水,叹道:“你总是这样,什
么都不愿居功。你想出了争夺帝位的计策,放弃轩辕山,选择神农山。你分析给我听,陛下根基浅薄,既然无法和苍岩他们在轩辕城争夺,不如索性示弱,放弃轩辕城,远走中原,争取中原氏族的支持。有我和你的帮助,一切很有希望。待中原定,再有四世家的支持,以陛下是轩辕王和缬祖的嫡长孙身份,轩辕的老氏族不可能激烈反对他继位。你的游说和计策打动了我,让我决定支持陛下。陛下到现在都以为是我的计策,是我慧眼识英雄,对我一直有一分感念和信任,我才能和陛下亦臣亦友,地位卓然。”
丰隆困惑地问:“璟,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争?”他和璟一样的出身,一个是赤水氏未来的族长,一个是涂山氏未来的族长,在玱玹成为君王的路上,璟比他出的力只会多,不会少,可璟一直躲在幕后,扮演着他的追随者,凡事都让他居功,成就了他的雄心壮志。
璟说:“我怎么没和你争呢?我让出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我真正想要的可真没舍得让给你。”
“你是说…”丰隆皱眉思索了一瞬,反应过来,“你是说小夭?”
璟叹息一声,说道:“你一直视我为兄,可我对你并不光明磊落。明明知道你看中了小夭,我却在你府里抢了她;明明知道你想娶小夭,我却让防风邶帮我去抢婚。我一生未做亏心事,只有这两件,却全是对你。”
丰隆想起当年事,依旧有些愤愤:“当年小夭悔婚,让我难受了好长一段日子,几乎觉得无颜见人。”
璟说:“我以为我能放手,可我高估了自己,对不起!”
丰隆盯了璟一瞬,忽而笑起来:“我以为你为人从容大度,行事光风霁月,每次看到你都自惭形秽,原来你不过也是个自私小气阴暗的男人。”
璟道:“小夭和我订婚时,你已在高辛打仗,你送的那份贺礼应该是赤水氏的长老一边咒骂着我一边准备的,这几年我们虽有通信,却从未提过此事,全当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希望能得到你真心实意的祝福。
”
“你很在乎吗?”
“我很在乎。你知道,此生我不可能得到大哥的祝福了,我不想也没有你的祝福。”
丰隆心内禁不住乐了,璟把他和篌相提并论,可见是真把他看作兄弟,面上却故作为难地说:“我会考虑。”
璟和丰隆朝夕共处三十多年,一眼就看出了丰隆眼内的促狭,他笑起来:“你慢慢考虑,反正我和小夭成婚还有一段日子。”
丰隆也不装了,笑道:“说老实话,刚知道你和小夭订婚时,我是有点气恼,毕竟很难不想起往事,可更多的是钦佩你的勇气。小夭今非昔比,以前是个宝,人人都想要,如今却是个大麻烦,谁都不想招惹,至少我是绝没勇气去碰,所以气了几天也就过去了,但我也不可能开心,就吩咐长老随便给你准备点贺礼。”丰隆拍拍璟的肩膀,“你放心,等你成婚时,我会亲自给你准备贺礼,只要蓐收那死人没有正和我打
仗,我一定会抽空去参加婚礼。”
“谢谢!”
“你谢我做什么?真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人人都羡慕四世家的一族之长,在我眼内却是牢笼。以前,只有你肯听我胡说八道,也只有你不会斥责我胆大妄为,不但不斥责,还一直支持我。现在,我终于打破祖训,入朝为官,成为大将军,去追逐我的梦想。璟,你帮我得到了我真正想要的,别说小夭本就不属于我,就算是我的,你拿去就拿去了,她并不是我想要的,却是你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
丰隆勾住璟的肩膀,笑叹了口气:“其实,我该庆幸你想要的是小夭,如果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一样,一山不容二虎,我真怕我们做不了兄弟。”
璟没有像以前一样因为抗拒身体接触,不动声色地甩脱丰隆,经历过那么多悲欢离合之后,他知道在权势名利下,在他们今日的位置上,一份勾肩搭背的亲密并不容易,在这一刻,丰隆和他全然信任彼此,所以都给了对方可以一击致死的距离。
丰隆和璟刚到营地外,禺疆匆匆而来,奏道:“抓到一个潜入军营的女子,来路不明,但应该是高辛贵族。”
丰隆诧异地说:“你难道没审问清楚?”
禺疆的脸上有两道伤痕,神情很是尴尬:“那女子太刁蛮,我…我…还是大将军去审吧!”
丰隆对璟说:“反正没事,顺道去看一眼吧!”
璟没有反对,跟着丰隆,向着禺疆的营帐走去。
老远就看到一个女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她却不肯服软,依旧左发一支水箭,右扔一把水刃。士兵不敢杀她,又不能放弃职责,只能把她围困在中间。
丰隆叹道:“如果说是高辛细作,这都已经被抓住了,还这么张扬,没道理啊!可她若不是细作,为什么不肯好好说话?”
璟已经认出是谁,没有说话,随着丰隆快步而去。
待走到近前,看到女子的脸,丰隆愣住了。这个被堵着嘴,手脚都被捆住的女子竟然是高辛王姬。禺疆虽然来自高辛羲和部,可他从没有见过王姬。
丰隆忙问:“谁堵的嘴?”
一个士兵高声奏道:“是属下,她一直在骂陛下和将军,我就用汗巾把她的嘴塞起来了。”
丰隆赶紧挥手解开妖牛筋,把汗巾拿下,阿念破口大骂:“死玱玹,你个黑了心肠、忘恩负义的浑蛋!还有禺疆,忘恩负义的浑蛋,你滚出来…”
丰隆愁得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很想把汗巾塞回阿念的嘴里,却没那个胆子。
璟端了一杯干净的水,递给阿念:“先漱漱口。”
阿念愣了一下,顾不上骂人了,立即端过杯子,用力地漱口,想起刚才那竟然是一条臭男人用过的汗巾,她简直恨不得拿把刷子把自己的嘴从里到外刷洗一遍。
璟好似很了解她的想法,说道:“要骂也先洗漱了再骂,我带你去洗漱。”
阿念歪头打量着璟,眼前的男子眉眼清雅,身材修长,若空谷清泉、山涧修竹,见之令人心静,“我见过你,你是青丘公子——涂山族长。”
璟笑着颔首:“这里都是男子,不干净,请王姬随我来。”
阿念乖乖地跟着璟离去。
丰隆暗自庆幸把璟拉了来,他对士兵下令,今日的事不许泄露!然后,他立即赶去见玱玹,这个“高辛细作”他可审不起,要审也得陛下亲自去审。
璟带着阿念来到小夭住的营帐,叫道:“小夭,你猜猜谁来了。”
璟掀起帘子,请阿念进去,他态度平和、语气自然,似乎完全没觉得他们如今立场对立,小夭也只微微愣了一下,看阿念一身狼狈,立即对潇潇和苗莆说:“快为王姬准备沐浴用具。”
阿念站在营帐口,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瞪着小夭。显然,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小夭。
璟对小夭做了个要漱口的手势,小夭拿了归墟青盐、扶桑花水给阿念:“漱下口吧!”
阿念觉得该拒绝,可那条臭烘烘的汗巾更困扰她,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就开始忙着漱口洗牙。
璟疑问地看着小夭,小夭笑点了下头,璟掀开帘子,静静离开了。
阿念洗完牙、漱完口,刚想气势汹汹地说几句狠话,小夭平静地说:“你身上一股子臭汗味,快去洗澡。”
阿念沮丧地闻闻自己,立即跟潇潇去洗澡。
等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再次回到小夭的屋子时,阿念觉得刚才的那股气势已经没有,真实的情绪涌上心头。
小夭突然出现在五神山,抢了她的父王,抢了她的玱玹哥哥,她讨厌小夭,从不愿喊小夭姐姐,但她又时时刻刻关注着小夭。因为王姬的尊贵身份,没有人敢当面得罪她,却又在背后议论她。小夭却不一样,从不在背后说她是非,甚至不让婢女去告状,可是敢骂她,也敢打她。当她和馨悦有矛盾时,小夭会毫不迟疑地维护她,会教导她怎么做,她终于渐渐接受了小夭这个姐姐,甚至喜欢上了这个姐姐。
父女三人一起出海游玩,姊妹俩通宵夜话。离别时
,明明约定了冬季再见,她甚至为小夭准备了精美的礼物。
可是,小夭没有来!
她突然又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现在五神山时一样,没有和阿念打一声招呼。
阿念恨小夭,并不是因为她是赤宸的女儿,对高辛人而言,虽然都听闻过赤宸很可怕,但究竟如何可怕却和高辛没有丝毫关系,阿念恨小夭只是因为小夭失约了,一声招呼都没打地失约了。
阿念看着平静从容的小夭,忽然觉得很伤心很愤怒。看!小夭过得多么好!压根儿不记得答应过她冬天时要回五神山,要教她游泳!
如果换成小夭,此时肯定会用平静默然来掩饰伤心愤怒,用不在乎来掩饰在乎,可阿念不同,她气极了时就要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出来。
阿念对小夭怒嚷:“蓐收劝我不要怨怪你,说你其实很可怜。可你哪里可怜了?我才是最可怜的,一个假姐姐,骗着我把她当姐姐,还有玱玹,他竟然…”
阿念说不下去,眼中全是泪,“你们两个都是黑心肠的大骗子!我恨你们!”
小夭说:“我没有骗着你把我当姐姐,我是真心想成为你姐姐,只是…”小夭想说天不从人愿,但又觉得虽然做不成父王的女儿很难过,可她是爹爹的女儿也很好,既然她喜欢做爹爹的女儿,那么说天不从人愿显然不合适。
阿念见小夭说了一半突然又不说了,大声地质问:“只是什么?”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赤宸。”
“你后来知道了,所以你就不想做我姐姐了?”
小夭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丘陵,不想让内心的软弱暴露在阿念面前:“不是我想不想,而是…阿念,高辛王将我从高辛族谱中除名,不允许我再以高辛为氏。”
阿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去谴责小夭,被除名后,小夭的确再无资格上五神山,想到朝臣对小夭的鄙视和恶毒咒骂,阿念心软了。